二
康城官道上,一队望不到头的队伍徐徐而行。康城官道是大周三大官道之一,从国都仲野直通到大周最西的四方城,途径二郡七州。这条官道常年热闹非凡,无数的商队运送着各色物品来回奔波。不过像今日的队伍却是罕见。
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中,中间是拉着无数货物的马车。两旁则是身着铠甲手持兵刃的士兵,看那穿着分明是镇守京都的龙骑军。这一队人马引得路人议论纷纷。
“这鬼天气,没几日就要入冬了,竟然还是这么热。要把我们晒成肉干才肯罢休啊。”一个长的极其彪悍的大汉眯着眼咒骂到。
“前面就要到官陵渡,到时大伙好好歇歇。”说话的是一个中年,两道剑眉之下一双丹凤眼微张,相貌甚是不凡,“过了官陵渡就是瀚州地界了。阿普你命人备上厚礼先去拜见陈君衙,就说你我随大军到了瀚原城再去拜访。”
“王爷。区区一个君衙,不让他出城迎接您大驾已是对他的恩宠了,还得我们先去拜见他吗。”大汉显是有些忿然。
“混账,川阳郡自十七年前镇远公萧胜予去世以来。朝中所谓的三公一直以来就只有两公而已,这可是我大周三百多年来闻所未闻之事。按常理镇守四方城的方四野早就该升为镇远公之位,可是圣上却迟迟不下圣谕。倒是陈追之被圣上派来川阳郡领君衙之职,统管这川阳郡下属四州三十一县文武之事,如此看来今后这镇远公一位怕要由陈追之担当了。”这中年缓缓说道。
“王爷,陈追之这小狗除了会拍马匹,有何功劳能担这镇远公之位。我大周立国数百年镇远公之位从未有过文官担任。镇远,镇远,镇得就是四方城,不懂武艺,不通兵法如何镇得了这四方城。”
“笨。能不能镇住这四方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足够听话就行。何况陈拙此人远比你想的要聪明的多。”说罢中年人双腿一夹,胯下骏马已是奔了出去。
只听那大汉还在低声说道:“这话怎么像是说圣上是个昏君啊。”
也不知那中年人如何听到了这大汉的话,冷声道:“阿普,自个掌嘴二十。看你以后还敢乱说话。”
只听这官道上响起那噼啪之声,一旁的士兵都是诧异的看着大汉。大汉怒喝一声道:“看什么看。你家大爷皮痒痒揉揉不行啊。是不是要我也给你们来两下啊。”说罢大汉哈哈一笑,道:“王爷慢些。”手中马鞭一挥,向中年人追去。
“阿满。让兄弟们退下休整。铁甲军和神弓营连同武威骑全体顶上。收集四方城所有的火油。给我火烧仙簪谷。”将军看着朱满抬来的土獗字、子得尸首一字一句的说到。
“什么。将军。仙簪谷是我们的最后防线,为什么要火烧仙簪谷。没了仙簪谷我们在没有一点地势可言了啦。”朱满惊道。
“阿满。这是蛮兽。《平湖散人游记》中有言:古奇山脉有蛮兽,形如狼,性凶暴,嗜血肉,惧火焰。皮毛硬若金石,刀剑不能伤。唯颈中生红毛处如朽木,伤之必死。你看这头蛮兽颈部生有红毛,此处甚是柔软,不像其他部位硬如磐石。”将军一把提起蛮兽的尸首,对朱满说到,“现在我们无法确定血羯有多少蛮兽骑兵。只要超过一千头这样的蛮兽就不是我们四方城的兵力能抵挡的。这些年过于安定,镇西军的大部分军队都被抽调到其他州县。我们现在只能尽最大力量延缓血羯的攻势等待援兵到来。火烧仙簪谷可能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
“让风火营率武胜骑征召民夫在四方城前构筑防线。先以鹿角架设宽二十丈的障碍,再挖宽二十丈的壕沟,里面用火油覆之。再用铁钉竹签设二十丈的障碍,铁钉竹签都涂上剧毒。如此障碍设下三重。速度要快,立刻开工,否则我四方城有灭城之灾。” “将军有这般严重?这蛮兽有这么厉害吗?”朱满问到。 将军也不接话,皱着眉道:“壕沟不用挖太深有半尺就行。另外立刻派人去瀚原城见陈君衙。让他把镇西军团全部召集起来,迅速赶来支援四方城。还有先让骑兵携连击弩赶来增援。” 朱满见状连声应到。一道道命令传了下去。平时悠闲安逸的四方城顿时喧闹起来。大队的民夫在军队的簇拥下在四方城前忙碌起来。 一道道障碍竖立起来,木头没有了,家中的桌椅门板都被搬了过来做成一个个简单的障碍物。火油没有了,家中的灯油菜油凡是能够燃烧的都被搬了出来。 看,那些男人不管是军士,还是村民都奋力用铁锹撅起一块块泥土,那些妇女则是将这些泥土搬出去,将大量的材料送了进来筑起一道道防线,那些只有十来岁的孩子们用稚嫩的双手传递着一根根尖锐的铁钉,将一根根泛着冰冷寒光的铁钉铺设在了地上。 朱满看着这一切双目噙着泪,双手紧紧的握住拳头一拳打在了地上:“将军。属下无用竟然让镜崖失守。是我的错。居然要让村民和这些孩子来为我们构筑工事。将军,给我二千死士让我去夺回镜崖。” “混账。”将军狠狠一巴掌将朱满抽倒在地。“若是你能夺回镜崖给你两万又有何妨。这蛮兽被血羯驯服又岂是你我所能料到的。若说错我比你错的更厉害。难道就因为我们的错就让你我失去理智,那么那些死去兄弟又怎么能瞑目。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如何保护四方城的百姓不再受到血羯的伤害,冲动的结果只会死更多人。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援兵到来前不能让血羯攻入四方城。你忘了定和八年的西陵之变了吗。你忘了那一年多少大周百姓死在血羯的刀下。如果因为你我的蛮干使我们的将士都死了,那么这些百姓又将如何。” 将军转身便走,冷冷的道:“想通了,去德叔那里来见我。” 岭东县,一个位于云州与瀚州中间,人口不过千余的小县城,此刻异常热闹,城门外站着数十名官员,竟是川阳郡最重要的官员齐聚在此,中间一个身穿朱红蟒雀官袍的男子,正是如今统管川阳郡大小文事的陈拙陈追之。 “叔父,虽说成王贵为宗室,可他也只是国都四大军团之一龙骑军的统领而已,按大周律法我等只要出瀚原城迎接即可。何苦出了三个郡县来迎接,这仗势是不是太大了。”一旁一个面色黝黑的少年低声问。 “理儿,你觉得着排场太大了。可叔父觉得还差了些,再大些才好啊。” “叔父,再大些?按《四部》中皇礼篇,这排场可是接皇上才能用的,要是有人多言,叔父,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啊。” 男子冷冷的看着身旁的少年,道:“谁人敢多言。”男子压低了声音道:“理儿,叔父膝下无子,陈家也唯你有大才,今后陈家得由你来支撑,这些年你才学大涨,可是这官场的门道你连边都没摸到。今后需好好学着点。成王爷虽说精通武艺兵法,可朝中武将也不是无能之辈,何以军换需要成王爷来主持,历朝历代虽有龙骑军换防,可也没有像这般几近全部换防。这是为何,你可曾想过?” “成王爷乃是皇上胞弟,传闻皇上想要取回回梦石,依我看来唯有成王爷和龙骑军乃是皇上心腹,只有派成王爷和龙骑军取回梦石,皇上才会放心。” “愚蠢。叔父说了,官场之道你连边都没摸到,果真如此。回梦石只是皇上的借口而已,镇远公之物,岂是想拿就拿的。皇上是怕啊。” “怕?” “不错,皇上怕成王爷啊。” “这是为何?难道皇上是怕成王爷有异心!”少年惊问。 “不错,国都四大军团,以龙骑军为首,不论战力和装备唯有四方城的镇西军可以匹敌。成王早年统领龙骑军,门下之人如今都任龙骑军要职,龙骑军半数将领都出自成王爷办的问将堂,就连另三个军团的将领大多是出自问将堂,即便不是也与成王交情颇好,皇上如何不怕。” “可是成王爷素来淡泊名利,早已不问朝中之事。” “成王爷不问世事,也是为了避嫌,早年他辞去龙骑将军、问将堂总讲二职,就是怕皇上疑他。可终究成王门下能人太多啊。皇上以七年军换和取回梦石堵人耳目,就是为了清除成王门下啊。”男子淡淡说道,“身在官场,身不由己。理儿,当年叔父入朝为官何尝不想大展抱负,干一番事业,千古流芳。可如今叔父被人暗中讥笑为皇上的走狗,朝中半数官员对我是恨之入骨,可就是拿我没办法,你可知道为何。” 少年沉思片刻,道:“那是因为叔父为皇上办事。” 男子嘿嘿一笑,道“不是因为我替皇上办事,是皇上要一个够听话,又能制衡成王的人。可怜我陈追之生不逢时,只能自污清名来换取朝中高位。”男子又道:“理儿,你要记得为官之道切不可无缺。” “无缺?”少年有些不明白。 “你知道叔父这些年不断敛财,那只是为了装出一副贪官像。朝中不少人都说我是大周建国以来第一贪,恨不得生食我肉。可他们不明白,我若不贪,怕是早已被诛了。”言语中唏嘘不已。 “这是为何?不贪反要被诛?” “理儿,人若无缺,岂非成了圣人。皇上连能人都有所忌惮,何况圣人。我若不贪,皇上如何能放心。”男子看着少年,道“记住,为官,最重要的就是让皇上放心,再者便是要明白皇上的心意。皇上不放心成王,却也不能随便就把成王办了。叔父要做的就是把成王推上风口浪尖。嘿嘿,快了,看来无需多时,理儿你就要踩着叔父进入朝堂之中了。” 少年闻言一惊,“叔父此话何意。”男子淡淡说道:“若是办了成王,叔父也就是颗无用的棋子了。到时你就踩着叔父的脑袋进入朝堂,虽不能保你位居高官,至少能保我陈氏一脉。” 少年望着男子想要说些什么,可终究未发一言。男子面无表情,唯有望向官道尽头的双眼像火一般燃烧着。 “天鸿,在你心中究竟什么最重要?”说话的是一少女,身材娇小,面目似雪,樱唇秀目,身着淡粉长裙,此时正值清晨,薄雾环绕四周,远远望去仿佛是仙宫中的女神,令人惊叹不已。 “虹舞,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保护将军,守卫家园是我这脉祖训。如今血羯来袭,我必须去护卫将军啊。”青年不过二十来岁,面目俊朗,正是当年镇远公一脉后人萧天鸿。 “这么说来还是将军重要,保护将军又不是仅你一人。这些年来,你在将军身边远多于陪伴与我。说好什么照顾我一生一世,常伴身边,不过是你的花言巧语罢了。”少女说完,嘟起了嘴,目中泪光隐现。 萧天鸿拉起少女的手,道“虹舞,我知道这些年陪伴你少了,可如今血羯大军入侵,我必须要回将军身边啊。等击退血羯,我再多陪你些时日。” 少女闻言,甩开萧天鸿,怒道:“萧天鸿,你每次都这样。你走,回你的将军身边。我不想再见到你,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虹舞,你……”未等萧天鸿说完,少女又是一声怒喝:“走啊!我不想见到你。” 萧天鸿呆呆的看着少女,叹了口气,终是转身迈开了步伐。只听身后哭声传来,转身看去,少女已是哭着离开,晨曦中,几颗泪珠在薄雾中闪耀着。 “咳咳”萧天鸿身后传来一阵咳嗽声,一个老妪走了过来,萧天鸿转身,对老妪苦笑一声,道:“施婆婆,你来了。” 老妪道:“天鸿,你这孩子怎么就不会哄哄舞儿啊。” “婆婆,我……”萧天鸿一是语塞。 “明天就是舞儿十八岁生辰了,你答应她会陪她庆祝,这会你要走,也难免她会生气。”老妪走到一旁的大石边,坐了下来。“哎。也不能怪你,血羯都快到城下了,你又怎能留下。去吧,舞儿那里我去说说吧。” “婆婆,那我先去了。”萧天鸿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老妪,道:“婆婆,这个你帮我给虹舞吧,本来打算刚才送给她。” 老妪接过一看,是根金步摇,做工甚是精美,钗首是金镶玉的凤凰造型,口中衔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凤尾用金丝嵌着玉片垂下,随风轻摇,如同活物一般。 “你这孩子,早点把这步摇给了虹舞,她还能生那么大的气吗。” “婆婆,你也看到了,我还没拿出来。她就走了啊。” “哎,你这孩子,平时甚是聪慧,怎么见了虹舞,就那么木讷。”老妪责道,“天鸿,你先去吧,这次血羯入侵,看着不同往日,自己也要小心点。” 萧天鸿应了,向老妪施了个礼,转身离去。过了片刻,只听老妪说道:“你这丫头,天鸿都走了,还不出来吗。” 不远处的林中走出一少女,正是方才离去的虹舞。虹舞来到老妪身边道:“婆婆,天鸿让你给我什么啊。”老妪微微一笑,道:“天鸿,天鸿,你不是不想见他吗,我琢磨着他给你的,你也不会要,我扔了。” 虹舞噗嗤一笑,搂着老妪的手臂摇晃着说道:“婆婆,你又逗我,快拿给我看看。”老妪手指一点虹舞的额头,道了声“你这丫头。”无耐的摇了摇头,从怀中拿出来金步摇递给虹舞。 虹舞接过一看,顿时笑颜满面,口中却道:“哼,就算送我这金步摇,我也不原谅他。”虹舞呆呆的看着手中的金步摇,低声道:“只要他能常陪我身边,有没有金步摇又有何妨。” 老妪道:“傻孩子,难道你要天鸿什么事都不做,像城里那几个混小子一般吗。” 虹舞转过身轻声道:“可我也不想他整天在军中忙着,将军又不是只他一人护卫,他心中终究是将军比我重要。若是没有将军便好了。”说到最后一句,言语已然轻的连虹舞自己也听不到了。 倒是老妪仿佛听见了虹舞话语,看着虹舞,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