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星还未散尽,阴云却已经悄然聚拢,晨风正爽,山中最冷的时候便是鸡鸣时分,所幸这个季节还算暖和,许凡安却已经没有了睡意,几年在山林中的生活让他已经习惯了早睡早起。
许凡安住在山林深处一处隐蔽的洞穴中,此处倒也奇怪,许凡安每每失神进入一种意识虚浮的状态时,周身就似乎有若有若现的雾气萦绕,虽然别处也有,只是这里显然要浓郁得多,按照许凡安的猜想,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灵气了。
收回遐想,许凡安掬了一捧冷水,洗了把脸,听到洞穴之外传来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悄悄拿起石桌上的两把锋利石剑,横握在手上,隐在了洞穴一块巨石之后,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肌肉却是紧绷,一刻也不敢放松。
一个女孩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在离洞穴不远处悄声说到:“凡安哥,是我。”
许凡安将两把石剑扔在了地面的泥土上,拨开洞口掩映的青藤和荒草,门口正是二姨家的小妹,也只有她知道自己这里,只要来的不是她,许凡安就有随时和来人拼命的准备。
“大清早的,你来干什么,来这里的路不太好走吧?”许凡安伸手轻轻扫下小妹身上粘着的枯枝败叶,轻声问到。
小妹并未在意,此处除了地方比较隐蔽,来的路却不算难走,但今天来是有重要事情的,赶忙急声说到:“今天那一对狗男女来咱村测修道资质,二姨告诉我,让你千万别去,要是你没测出来有什么修道资质,或者资质平平,陈家定然要……”
许凡安揉了揉这个一大早就翻山越岭跑来的小姑娘的头,语气还是毫无波澜,说到:“我能感觉到我有那个资质,会没事的。”
小妹带着一丝哭腔,吼道:“就算你有那个资质又怎样?现在又能怎样?你是打得过陈家家仆还是打得过那两个管事修士?况且你要是有修道资质,陈家就更不会放过你,你去了就是自寻死路。”
许凡安笑了笑,领着小妹到洞穴里边,找了个地方随意坐下,沉声说道:“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七年了,所有准备我都做好了,那两个修士没什么真本事的。”
小妹听完更按不住心头情感,她就只有这么一个真正像亲人的哥哥了,趴在许凡安怀里,大哭起来,嘴里一直嚷道:“你别,你别去,你就待在山林里,既然你有那个资质,就一定能自己摸索出修炼的方法的,到时候,到时候再……”
许凡安一边安慰着怀里的小妹,一边说道:“没用的,我有那个资质,却绝对不是天才,虽然能感受到天地灵气,可每次将这些灵气引入体内的时候,都只有一阵剧痛,还会昏迷上一两天,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恩就如水,越放便越清淡,仇却像酒一样,越放下去便只会越来越浓,有些事,必须得靠我自己了结,至于今天去不去,容我再想想。”许凡安将已经有大哭转为啜泣的小妹扶了起来,接着道:“你先回去吧。”
小妹很清楚“容我再想想”这句话的意思,只得强作震惊打趣到:“还恩怨如酒呢,你喝过酒吗?也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这些东西,倒是比教书先生说话还晦涩。”
接着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临行前只是说了一句:“能逃就尽量逃吧,别做傻事。”
望着小妹离去的背影,许凡安没有点头。 他打破山洞中的灶台,取出筑在灶台中的一个木匣子,匣子中有两把剑,一剑通体玄色,剑体稍宽,另一剑却是有如白玉,剑型修长,其余地方都没什么区别,看得出来出自同一人之手。 “老铁匠,对不起了,在找到那个真正懂这两把剑的人之前,这两把剑可能就要沾血了。”许凡安对着师傅的牌位磕了个头,随后握起双剑,黑剑重两斤多,白剑却只有六两不到,两剑于许凡安手中颤鸣。 “我非懂剑之人,愿得一用,一剑庇佑我身后人,一剑斩去眼前的恶鬼。” 许凡安划破手指,滴下自己的鲜血,两把长剑这才停止颤鸣。 天色渐渐大亮,那一片阴云也不甘一飘而过,竟是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透过屋顶蒙蒙的炊烟,就能看出许多人家今天都起的格外早,应该就是为了今天讨个好运,期盼自家孩子能测出来略有些修道资质。 许凡安仍是去了山岗的一棵老松上,望向进源水村的那条路,一男一女已经出现在了路的起点,男子还撑了一把脂粉气很浓的油纸伞,将女子罩在伞下,身后还跟了一个身着黑袍的老人,却是撑了一把素雅的泛红白底伞,显得和前面两人格格不入。 许凡安并未见过此人,看来今天的计划又要多一个变数,但从其佝偻而行的身影来看,此人应该并非修道之人,只不过前方男子却是数次回头答话,显出几分殷勤姿态,让许凡安有些不安。 已经有数屋人家领着孩子像路口上眺望了,只等那两个修士出现,来粉碎他们最后的幻梦,重新面对惨淡的现实。 不出所料,地点还是和上次一样,定在陈家外院中,不久之后,便已经有不少人聚集了,从这处山岗,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少年翻身下树,顺着山上的砍柴道,踏着枯枝败叶,迎着稀碎的雨,向着陈家走去。 风忽然大了,吹断檐上炊烟,吹斜漫天细雨,吹得少年身上几件破布衣服猎猎作响,满头无处修剪又无法簪起的长发,随风而荡。 上了村里主道,就离陈家没几步路了,路上还有不少人,见了这个蓬着头不紧不慢走在大路上的少年,皆是十分震惊,没人想得到这个已经彻底得罪了陈家的许凡安还怎么敢在今天出现。 今天不止是那些家里有符合年龄的孩子的人会来,基本上全村人都会来看热闹的,也算得上是源水村的盛况了。 眼前已经看得到闪着金光的陈家牌匾,看得到那青黑色的整齐砖瓦和高耸的石墙,以及红得像血一般的朱红色大门,也看得到陈家家主那如同豺狼一般的面容,看得到当年引着自己爹娘出了源水村的那两个废物管事。 周围皆是低矮泥土瓦房,唯有这一处显得突兀。 二姨正在外围等着自己,四处搜寻,准备再劝一劝即将到来的许凡安。 许凡安深吸了一口气,低下了头,冲进了陈家家仆组成的包围圈中,没给二姨反应的机会,甚至连头也没有回,他也不想再因为自己而牵连到仅存的至亲,默默地排在了那些等待着检测的同龄人背后,这些人他大都认识,却没人敢表现出认识许凡安的样子。 至于陈家家主,现在还没有空注意到自己,正在陪着那个黑袍老者喝茶,而几个陈家家仆却是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已经悄悄分散,围在了陈家前院的四周。 一个这么大的陈家,却对一个还未束发的少年记恨这么长时间,甚至不择手段,怎么黑怎么来,为了什么? 答案或许很简单,许凡安不是第一个让陈家看不顺眼的人,却是第一个让陈家失了面子的人,而且失了三次。 第一次便是趁着月光割完了他陈家近亲的麦子,第二次便是十几个家仆入了山林,去找这个少年,却扑了个空,一无所获,第三次便是这个被陈家记恨的少年,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那么如此一来,这个人便不能留,留下了,就是陈家的耻。 源水村虽然地方穷,人口却是不少,现在排成一长串的队伍正在向前挪动,许凡安低着头,眼角却在不断地观察四周。正值此时,一个陈家家仆跑到了家主身边,低头耳语几句,陈家家主起身,环视了一周,目光并未停留,许凡安却能清晰感知到陈家家主的目光早就发现了自己。 接着,陈家家主走到了那两个管事修士身旁,手指指了指队伍的末尾,轻声说了几句话。那男子仍然守着那块能测修士资质的奇石,女子却是抬头向这边望来,许凡安并未躲闪,反倒是直视那个长的还算好看,却是掩不住一身脂粉俗气的女子,目光冰冷,反倒让那个女子只看了一眼便躲闪起来。 此后,陈家家主便站在了两人旁边,若无其事地看着一个个十来岁的孩子挨个走上前来,抬手放在那块奇石上,没有任何反应,再呆立原地,最后让出路来,带着眼里仅存的最后光彩,一同消失在人群之中。 队伍已经越来越短,前方十几步,一块如玉般晶莹剔透、篆刻着玄妙图案的奇石正放在一个桌子上,陈家家主和那两个管事修士离自己很近了。 忽然,前方的奇石闪烁出了一道微弱的绿光,两个管事的修士倒是不怎么惊讶,陈家家主却立刻问到:“如何?” 男子若有所思,叹了口气,说到:“资质一般,勉强能踏得上修道之路。” “比瑞儿呢?”家主追问。 男子无奈,自己的资质跟这个满心期待的少年又能差多少呢?只不过凭着年岁长一些,才能勉强和如今的陈家平起平坐,只得说到:“差不少。” “那就?”陈家家主早已经和这两个管事修士商量好了,若是测出来资质一般的孩子,就要大讹一笔。 男子点了点头,继续测后面仍在排队的孩子的资质。 那个程家的后辈的眼神先是惊喜,接下来只是和当年的陈瑞略有不同,但大体也差不了多少,看向陈家整个大院的目光都变了,甚至看向陈家家主的目光也和善了不少。 此时这个程家后辈的爹娘早已经不顾陈家家仆的阻拦,冲到了这边,却只见陈家家主伸出两根手指头,轻声到:“二百两。” 对方沉默,可是一想,等儿子将来进了敕剑宗,按陈家现在的风光,这二百两又算得了什么呢?可是自己又那里来的二百两,只得抬头满眼央求望着那个伸出两个手指的陈家家主。 “可以立借据,等你家孩子进了敕剑宗再还。”陈家家主平静说到。 那个程家长辈满眼欣喜,生怕陈家家主反悔,赶忙说到:“立,立,现在就立。” 陈家家主却是不怎么急,抬头看了眼许凡安这边,说到:“不急,等所有人都测完了再说。” 许凡安抬头对视,轻蔑嗤笑一声,对方也闭上了眼,笑了一下。 看到前面曾经的玩伴都能测出来有几分资质,剩下几个人都满心期待,那块奇石却是没有丝毫的反应。 转眼之间,许凡安就到了队伍的最前端,这短短的不到一刻的时间里,他想了很多,过去,现在,又重新回想了一遍自己的计划。 没有抬头,没有畏惧,他不屑于用眼神来表达对于陈家家主的嫌恶,不屑于用语言来说出自己对眼前两个管事修士的恨,甚至他轻闭上了双眼。 少年抬起右手,放在了那块能测处修道之人资质的寻灵玉上,睁开了一双骇人的眸子。 今天,有些事情差不多该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