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安成内有一座梁国最出名的霞梦楼，此楼装潢绝美，其内歌姬美人如云，皆不似凡俗。无论是贵族世家还是市野巨富都在此流连忘返。
今天霞梦楼来了两位特殊的客人，一辆造型中规的马车停在了门口的路上。
宋凤芝先行下车立于一处，随后相国宋仲薇踩阶而下，看着眼前繁华明亮的楼牌，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凤儿，不是带为父来见破局之人吗？怎么来了这种地方。”
一旁的凤芝回道：“父亲，我们要见的人就在里面。”
宋仲薇更加疑惑，自己从未来过这肉香之地，能够破局的人物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莫非是为了遮人耳目？倒也有些想法。
“父亲，我们进去吧。”
“嗯。”宋仲薇点了点头，如今形势危急，倒是不得不进去了。
霞梦楼名声在外，收费高昂，对于客人更是精挑细选，绝非常人能够挥霍的起。楼内灯火通明，霞光展展，一幅温柔乡景，偶有经过的衣衫美人都是眼中采光在凤芝身上流转。
凤芝早已安排妥当，一位身穿青衣姿容绝美的女子从楼梯上缓缓下来，女子身型婀娜，双眼如有明月，开口时更是如同空谷之灵。
“青神见过相国大人和宋公子，你们要叫的人就在楼上，请随我来。”
绕是见多识广的相国大人也是双眼微眯，世间女子各有姿色极多，眼前之人却仿佛有一种让人不得不心动的魅力。
凤芝在一旁轻轻点头向女子示意，随后三人上楼来到一处幽静的阁间。青神轻轻靠前敲了敲阁门：
“九公子，你要等的客人到了。”
“进来。”
阁门打开，青神侧身抬手请二人进去，室内光华亮丽，居坐之人饮杯换盏，身边佳人在怀，正值酣处。宋仲薇双眼一缩，心中暗惊：穆渊，竟然是他！
室内的穆渊却对宋仲薇视若不见，一口饮完身旁美人送来的酒，眼神沉溢道：“世人常说，若有心上有了人，便是做梦都是那良美之景，霞梦楼，霞梦楼，空杯处让人流连忘返，果然是取了个好名字。”
一旁美人柔情如丝：“公子学识渊博，我只知道若有那良辰美景，便是现在公子在的时刻。”
“哈哈哈，花落姑娘美人妙语，当再满饮一杯！”
“哼！”宋仲薇挥手斥袖，转身便走，他已在此站立许久，对方却对他视而不见，万没想到此人竟如此失礼。
“父亲！”一旁的凤芝连忙叫住。
“相国大人且慢！既然来了，为何不与穆渊聊聊再走呢？”
穆渊此刻侧坐在垫上，身边美人已经退至身旁，穆渊双眼清亮，再无刚才的颓废之意。
“我知道相国大人对我没有好感，觉得穆渊失礼，大失所望。大人如果要走，我自然不会阻止，但我相信相国大人不会走。”
宋仲薇停在原地，侧身问道：
“哼，你有这样的自信？”
“大人想知道理由吗？”穆渊单手把玩着手中的酒具，姿态轻松道：
“因为大人的腰带系反了！”
“嗯？”宋仲薇心里一惊，不过他并没低头去看，一旁的凤芝对父亲轻轻点头，示意的确如此。
穆渊继续说道：
“而且相国大人穿的还是朝靴，不闷脚吗？”
宋仲薇眉头皱起，但嘴上却说道：
“那，又怎样。”
“呵呵，是不会怎样。只是腰带系反会显得大人心烦意乱，下朝之后没有更换朝靴就赶来这里，表明相国急于求解。”穆渊看着对方，眼中似有深意。
“穆渊礼数怠慢，相国大人十分恼怒，但即便如此，大人却还愿意站在这里听我讲这些废话，这代表相国大人，已别无退路。”
宋仲薇心中震惊不已，都说九公子穆渊玩世不恭，未曾想体物察人如此细致。联想到穆渊求学数年，或许的确已经有了相当手段。
宋仲薇终于转过侧身与穆渊正视，随后长叹一气，不在伪装。
“哎！不错，这也正是老夫还愿意留在这里听九公子废话的原因。”
“哈哈哈！”穆渊站起身大笑，从身旁美人手中接过酒杯。
“相国大人雅量，穆渊以酒赔罪！”
宋仲薇倒也没有继续拿捏，轻轻还了一礼后问道：
“九公子可以聊了？”
“自然可以！”
一旁的青神拍了拍手，她的身份似乎在这霞梦楼中很高，穆渊身旁的女子起身欠礼随后退下，转眼间室内只剩下三人。
穆渊抬手示意宋家父子二人落座，随后拿出五只新的酒杯放在桌上。宋仲薇眉头皱起，不知道穆渊又要玩什么花样。
凤芝在一旁开口问道：
“我们只有三个人，为何九公子拿出五个杯子。”
穆渊轻轻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起酒壶开始向杯子里倒酒。
“这第一杯酒叫做司徒南宫，而二杯呢，叫做李错，后面的是赵毅，还有两杯凤芝猜猜看叫什么名字。”
凤芝在对方说出第一个名字后就知晓了其中的意思，于是开口回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剩下的两杯应该分别叫做刘羽，李章。这五人都是在鬼兵劫饷一案中接连离奇死亡的五位主审官。”
“没错，穆渊想问相国大人，在你看来这五人有什么共同之处？”
宋仲薇面色凝重，他知道穆渊问的是什么意思。
“他们都是我提拔的，是我在朝中最为得力的左膀右臂。”
穆渊点了点头，随后拿起第一个酒杯直接将杯中酒水倒掉，随后第二个，第三个……
“现在人不在了，五个在朝中最能帮助相国大人的职位就空缺了出来，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穆渊颇有深意的拿起酒壶立于一侧，随后将手一松，酒壶怦然落地摔个粉碎。
这碎裂之声犹如暗雷，宋仲薇心头一震。
穆渊继续说道：“这个破碎的酒壶，就代表着现在的相国大人！”
屋内死一般的安静，宋仲薇盯着地上碎裂碎片，目中深沉一片。
阁门在这时被打开，青神看了一眼后问道：“诸位聊什么这么尽兴啊，还把酒壶都给摔了。”
“哎呀！手滑了一下？”穆渊有些懊悔的揉了揉额头，“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把玉壶了！”
“无妨，诸位继续，我差人换上便是。”
青神叫来人进屋收拾，又上了一壶新的酒水后退下，此刻屋内依旧是之前三人。
屋内气氛有些沉重，凤芝率先起身致礼：
“如此说来，九公子是答应帮忙了？”
穆渊则是看着宋仲薇回道：“帮忙可以，但是相国大人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宋仲薇淡定的问道：“什么条件？”
“我为相国大人破此鬼兵劫饷之案，案破后，相国大人需要在父王面前推荐我担任司寇一职。”
宋仲薇有些不解：“司寇？九公子贵为王室，身份尊贵，为何要做这刑法之官。”
“呵呵，理由嘛……我觉得司寇掌管法章条令比较好玩，相国大人是知道我比较爱玩的。”穆渊低头喝了口酒，再次问道：“不知道相国大人是否答应这个条件呢？”
宋仲薇并没有直接答应对方的条件，无论此案对方能不能破，涉及朝堂利益来往的事情都不可轻易决定。
“公子既然知道司寇一职掌管法章条令，事关重大，又岂能儿戏。”
一旁的凤芝却在此刻向父亲行礼道：“父亲，如果九公子当真能破得此案，的确也是司寇的不二之选。”
穆渊微微一笑，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杯，耐心等待。
宋仲薇在心中思量再三后，终于还是答应了这个条件。
“老夫可以答应在王上面前举荐公子，但前提是此案必须侦破，公子聪慧，自然知道如果此案不破，我在朝中将再无重言。”
“多谢相国大人，不知父王给了大人多长时间？”
宋仲薇表情凝重：“十日！”
“好！”穆渊放下酒杯起身行礼：“十日后的朝会上，还望大人举荐时用词多善！”
“公子能有如此自信，老夫自然不会吝啬言辞。”
一旁的凤芝起身向穆渊行礼道：“多谢九公子相助！”
穆渊看着眼前俊美异常的宋家雏凤对宋仲薇说道：“相国大人，有凤芝这样的无双才俊，真是宋家的福分。”
凤芝神色有些尴尬的回礼道：“九公子过誉了，凤芝承受不起。”
穆渊却摇了摇头说道：“不，我并没有过誉，你早看出罗无劫要利用军饷被劫一案铲除朝中政敌，因此你选择兵行奇险。让我这公子王孙介入此案，使得罗无劫投鼠忌器，不敢过于猖狂，相国大人的危机也就会因此消除。而且本案的龙平君贵为王亲，即便相国大人德高望重，审理起来只怕也是困难重重，用我这梁国九公子来对付他们，则最为合适。”
凤芝心头一惊，连忙行礼道：“九公子……”
然而穆渊直接打断了他：“如果此案我处置得当，最终追回被劫的军饷，那么相国大人不但无忧且有功，而如若我破不了此案，相国大人也会有更多时间去思考对策，再做他想。凤芝使了好一手“李代桃僵”之计，颇为精彩。”
宋凤芝心头巨颤，直接跪下行礼道：
“凤芝不敢！案件凶险迷离，宋家卷入其中已是危在旦夕，凤芝没有他法，才请公子出手相救！”
相国宋仲薇端坐桌前目光深沉，此刻一言不发。而穆渊则是凝视了凤芝一会后突然大笑，随后他走到凤芝面前，轻轻扶起这位惊才艳艳的宋家雏凤。
“你不用担心，我并不是要怪罪你。相反，我说这些是因为我欣赏你的谋略，最后多问一句，我今日给你写的信，字可还行？”
“九公子的信，字……极好！”
“哈哈哈，凤芝果然风趣，相国大人，你得此子，宋家大幸。”
波澜不惊的宋仲薇在此刻起身辞行道：“多谢九公子称赞，如今事已定下，明日便由凤芝随九公子一起侦破此案。此事虽为互利，但仍感谢公子出手相助，老夫答应公子的事情自会倾力做到。若无他事，还请公子继续赏酒，本相就先回去了。”
穆渊笑带深意，相国大人沉浮多年说话自然多了些力道，与这样的人互为阵营，或许会是一个不错的局面。
“既如此，请相国大人慢走，凤芝……也慢走。”
“多谢公子。”
父子二人行礼，随后离开。
……
在回相府的马车上，宋仲薇与幼子对坐，他轻轻开口问道：
“凤儿，之前为父还不知道你为何对穆渊如此推崇，今日一见倒也晓得了缘由。只是你认为他真的可以破了此案吗？”
凤芝想了想，最后如实的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九公子思维敏锐，早在其求学之前凤芝就已经见识过。如今此案扑朔迷离，九公子既然能在此时答应，自然是有一定的把握。或许很多我们无法想到的地方，他却可以看到。”
“嗯，的确。”宋仲薇想起了今日和对方的交谈，穆渊观察细致，谈话间步步为营，或许对方心中早就有了打算。
只是说到对方的打算，宋仲薇想起了一件事。
“穆渊想以破案之功换取司寇之职，司寇一职极为敏感，你觉得他为何将此作为此次互利的条件。”
宋仲薇的确没想清楚这点，他自然不相信对方是为了好玩。但他想不到，凤芝却想到了一些。
“九公子在烁上师从的是法家天人询夫子，据说此人法相天地，与其近者，皆自尊天地之法。九公子能成为他的弟子，不仅仅需要的是天资，更重要的应当是对天地之法的认可和敬畏。如今九公想担任司寇一职，我想他很可能要利用这个位置做些什么。”
“嗯，应该如此，只是如今朝中形势，他即便得了司寇一职，又能改变什么呢。朝中还有四公子穆宇一派，他的出现，或许会引起诸多的变故。”
宋仲薇目光深沉如水，为相多年，朝中形势他无比清楚。一个学法的公子，拥有继承王位的资格，如今想要入朝掌权，这未来要发生的事已经不言而喻。如今天下大势混乱，各国征乱不休，梁国早已是风雨飘摇之际。如今穆渊的出现，会改变这个国家吗。
凤芝不知此刻父亲心中如何想，但他同样敏锐的察觉到：或许整个梁国的未来，就在那个人提出司寇二字的时候发生了改变，这种改变最终是好是坏，他并不知道，但这一切的起因，只是因为今天上午他收到的那封无字的空白之信。
梁国的未来会是一场风暴吗？他不知道，但他有点想去看一看，跟着那个风暴的制造者，一起去看一看。
……
霞梦楼内，此刻穆渊一个在阁内独饮，入局的机会他已经拿到了，他如今要做的，便是寻找到破局之法。而且对于背后想要让自己入局的人，穆渊也有了一些大胆的猜测。
青衣女子推开阁门走了进来，手上提着玉质酒壶，身姿窈寥。
“九公子怎得一人独饮，莫非刚才的事没谈妥当？”
穆渊看到来人后笑容满面，“非也非也，事谈的很好，我很满意，只是刚好酒不够喝，青神姑娘便送来了。”
青神轻轻提酒壶为穆渊倒了一杯后问道：
“那看来公子心情不错，要不要叫两个姐妹过来陪公子说话？”
穆渊抬头笑着问：“就不能是青神姑娘来陪我吗？”
青神眼睛微微一凝，轻笑道：“公子，我是个管家，不干这些的。”
穆渊仍不死心的说道：
“可是我看青神姑娘身穿青衣绝美，恰巧我也最爱青衣，如此缘分，就算青神姑娘不陪我，还不能再给我多倒一杯吗？”
“呵呵，这个自然可以，公子请满饮，我为你续上一杯。”
“好！”穆渊仰口提杯一饮而尽，一旁的青神再次提壶为他续上。
穆渊看着手中精美的酒杯，神色有些可惜道：
“这兰花酿当真是好酒，配上这紫金杯滋味更佳，我原先也有一樽碧海珊瑚盏，若是用它来盛这兰花酿，味道会更好。只可惜呀，被我拿去换东西了。”
“哦？听公子的语气，似乎是后悔了？”
“不不不！”穆渊连忙摇头，“我并不后悔，因为我换到了更有价值的东西，我最需要的东西。”
青神语气清淡的说道“看来公子很会做生意。”
穆渊抬头看着眼前堪称风姿绝美的青神，嘴角微微一笑。
“和我做生意的人才是真的会做生意，而青神姑娘的声音，让人觉得很熟悉，就好像曾经在梦里听过。”
青神不为所动：“公子的情话了得，不过跟我讲没用，或许楼里的姐妹喜欢吃这些，公子真不用我叫几个？”
穆渊闻言苦着脸摆了摆手。
“哎，算了算了，霞梦楼的姑娘太过粘人，平日倒是喜欢，如今有事要做，喝完这一壶我就回去了。”
“那公子慢饮，我去做事了。”青神转身欲走，穆渊却叫住了她。
“青神姑娘稍等，穆渊还有一句话要跟你讲。”
青神回头看去，对方目光前所未有的明亮，似乎将她内心的一切看透。
……
入夜深，有些微醉的穆渊离开了霞梦楼，他今日让元英回了家，此刻是孤身一人。楼前的门侍殷勤的上前询问九公子需不需要马车，穆渊点了点头。门侍让九公子稍等，自己马上就去安排。
霞梦楼内的一间极为隐秘的房间里，一个黑衣男子正在望着窗外，他的身形高大健硕，双肩处宽余常人，再配上一身黑衣，有一股莫名强大的气势。而他所处的这间房间极为简洁，除了几案酒桌以外就只有一侧的墙上横架的一柄剑。此剑奇特，剑无鞘横架于上，剑身幽然修长，如之暗碧，寒光苒苒。
男人依旧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青神轻轻走了进来站在男人身后一侧。她望着眼前的背景，心中的答案和疑惑一样多。
她想了想轻声开口问道：
“你对他如何评价。”
男人的声音如同他的剑一样，充满深沉和冷静。
“评价？他只是有了入局的资格而已，是否对他进行评价，还要看他如何去做。”
“可惜他今夜就要死了，一个死去的人，没必要要去评价。”
男人有些惊讶，他回过头来，那是一张俊冷而坚毅的脸。
“有人要杀他？”
青神回到：“是的，很奇怪的一群人，在他走的时候就跟上了，要救他吗？毕竟你可是挑了好久才选中了他。” 黑衣男人丝毫没有想救穆渊的想法。 “那是他的命，死亡与否都是他自己带来的，他想要改变这个国家的命运首先就要面对他自己的命运，如果他这一关都过不了，那他自然不会是我想要的人。” 青神的两道细眉轻轻的皱起：“可是他走之前发现了我，他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他如何发现的你？你失误了？” 青神摇了摇头，“可能是我失误了，漏出了破绽，但我想，或许是他猜的。” “他让人跟我说什么？” “他说：藏在你背后的人，他或许正在想，天地之大，人所能追求的最高目的是什么。然后他给了你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青神看着眼前的男子，说出了穆渊告诉他的那两个字。 “天下。” 身前黑影一闪而逝，一同消失的还有墙上横架的那柄奇异的长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