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八点十八分,直到咸涩的海风又从于枞的背后呼啸穿过,于枞才猛然回头,天地森冷,寂廖无人。
海天被生生撕裂,在夕阳下泛着凄美的红色。
周恪啊,人生还长,又何急于在此刻长眠?
于枞兀自在岸边思索良久,久到空气也变得冷清,久到后脑又开始泛疼,久到那条固执的分割线也被黑夜吞噬——她终于满意了。
二
于枞在整理周恪的遗物时,难免经历又一阵情绪崩溃,每一物件都牵扯了太多过往,太多的不复存在。
于枞确认自己喜欢上周恪是在2004年夏末。
H市的湿地公园里,郁金香花瓣半掩,团团簇簇,微风徐徐觅着芦苇丛的缝隙轻轻穿过,带起一阵飞絮。
小时候的于枞只有一个好友,就是周恪。
“于枞!早上好!”终于,“笨蛋”周恪也被他妈妈牵着不疾不徐地从郁金香小道上向她走来。于枞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白细的手腕上系着的那只蓝色的气球,“好看……”她不经意地脱口而出,可小周恪立马绽出一个明亮的笑,好像刚才得到的不是一句夸赞,而是整个世界。“这有什么好激动的,幼稚!”于枞在心想,还不忘给周恪摆个鄙视的鬼脸。
可小周恪丝毫不以为意,立马解下手腕上的气球系在于枞手上,熟练地牵起于枞的小手就跑向郁金香小道,他记得一次听于枞妈妈对自己妈妈说过小枞这是轻度自闭,就认恪恪一个朋友。既然这样,我作为小学一年级幼儿园毕业一年的大哥哥一定要照顾好小枞。
想到这里,周恪忽然停下来,郑重其事地朝着于枞粉扑扑地脸蛋认真地亲了一下。
小于枞还小,不知道亲一下意味着什么,若无其事地抹了抹右脸,说了句:“周恪,你干嘛?有口水。”
转眼过了十年,弹指一挥间,于枞的妈妈工作越来越忙,第4年的时候再嫁,那个所谓的父亲似乎对自己并不上心,不过都是普通百姓,就这么若即若离的相处着,相安无事就是了,只是母女的关系渐渐疏离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周恪两颊的奶包已经消失不见,愈发的俊朗帅气,也依旧阳光又稳重,成绩也是名列前茅,小小年纪已经获得了两项发明专利。
于枞还是不太爱说话,不太爱交朋友,但有周恪这小子陪着长大,不怕中度抑郁治不好,就是重度抑郁都该被周恪的温暖感化了。
于枞14岁了,也出落得有些模样,但总归还是显得稚嫩了些。
暑假的第24天,周恪和于枞走在那座熟悉的湿地公园里,在漫长漫长的郁金香小道上慢慢地来回踱步,夜间的风微凉,周恪把外套搭在于枞身上,他们都在等一个重要的时刻——周恪的高考成绩公布。
“你紧张吗?”于枞一把抓住周恪的手腕,她知道,其实真正紧张的是她自己。
“是你自己紧张吧。”他含笑和她对视,小屁孩这一年长高了不少。
“……”于枞确实很紧张,每次紧张她就会走足无措,语无伦次,胡言乱语……
这一点,周恪早就领会得一清二楚。
他拍拍于枞的肩膀,凑在于枞耳边说:“大不了,我读个高四,做你学长,这样不是更好?”
他分明看到于枞眼睛一亮,而后又努力克制下去,说:“谁要你做我学长!读你的大学去!”
滴滴——
于枞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来了”。异口同声。
周恪就这样看着于枞的脸从正常变成深深的酡红,她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你帮我看。”于枞攥着手机说。
“那你倒是给我呀。”因为于枞根本是死死地拿着手机,“早知道就不填你的手机号了,我自己查它不香嘛。”
终于,周恪看着于枞那小嘴念念叨叨地自己把自己安抚好了,拿过手机点开信息,他会心笑了。
“小屁孩呀,我要当你学长了。”
于枞愣是顿了很久,心五里味杂陈。
看看周恪握着手机的指节,又看看周恪的眼睛,
——这么好的人也会遭遇不幸吗?
——她怎么会真的希望他高考失利呢?
——这样的事情怎么会真的发生在他身上呢?
……
显然周恪的目的达到了,小屁孩就是单纯。
他捏了一下她的脸,说:“被骗了吧~”
她收回了同情的眼光,接回手机——710分呀
“好厉害……”她又下意识地发自内心地说出来。
“好了,衣服穿好,我们去看电影。”
于枞撇撇嘴,忍着笑意说:“就知道骗我。”屁颠屁颠地跟上了。
这个暑假终于结束,她和周恪拿着学校的奖学金和周恪兼职赚的钱,跑到奥兰多玩了一个月。
“在干嘛呢?”于枞刚结束一天的军训,靠在公用电话旁,淡淡问道。
“哼”周恪故作幽怨地回道,“大作业。你说说哪有一开学就是大作业的,我真想回高三歇会儿。”
“哈哈哈,小可怜~”于枞不厚道地笑了,只有他可以让她没心没肺地笑。
“没大没小,对了,明天下午我过去看看你,顺便拜访一下老师……再顺便领个奖学金。”
“切,看我才是顺便吧”
第二天晨练时间,他果真来了,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悄悄地和门卫打好招呼,由他的高中班主任带到办公室。
想来俩人还打算唠唠嗑儿。
可不多会儿,她就看到周恪站在他们方阵正对的D楼的二楼走廊上,他逆光而立,边上站着些他的高中朋友,大方地展露笑脸。
于枞不知道从哪儿看来的攻略,说是空腹训练才不会中暑,愣是没有吃早饭,只喝了几口水垫肚子。
现在她为了在周恪面前表现得好,故意站得笔直,她告诉自己,看着跟前的绿化带发呆就好了,发呆就不会晃来晃去了。
可是这绿化带怎么这么绿呢,绿的明晃晃地,八月中旬的太阳好生毒辣,还给这眼前的绿化带照出重影了,不止绿化带,还有中央大道,还有笔直伫立的路灯,中暑专业户于枞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一片晃眼的闪光,肚子开始翻滚,呼吸道像是被人堵上了棉花,她快喘不过气。
她立刻举手,奄奄一息地说:“报告教练……”话未说完,她瘫坐在地上,感觉到有人扶住了她。
还好,有人管我就好……她安下心来。
“真丢人”于枞喝下几口黄金茶,意识慢慢恢复了些,却听到周恪这个家伙在幸灾乐祸。
“不……就是……中暑嘛。”她还没有彻底缓过来眩晕还是一阵一阵的,刚才眼前又黑了一下,声音听起来孱弱的不行。
周恪轻拍她的脊背。
“你说说你,暑假的时候一天到晚不运动,本来体质就不行,现在更加菜鸡,你们老师还跟我说你昨天也晕过一次,怎么电话里没告诉我?嗯?”
“嫌丢人。”
“你也知道丢人啊。那想不想听听你刚才有多丢人?”
“……”
他轻笑,“刚才啊,你跟个醉汉似的走出来,冲着一个路灯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你也不来扶一下我。”
“……”这种情况,你以为谁背的你……
中午,周恪带着于枞去校门外的一家饭店吃饭。于枞坐在周恪的对面,苦憋着笑,满脑子都是周恪刚才在门卫那儿登记的情形。
“想笑就笑吧你。”周恪翻了个十分的白眼,“我下次来看你就穿校服,看他还用那种眼神看我不。”
“不是服装的问题,主要你这墨镜一戴,就不像好人。”
这是实话,他确实长得坏坏的。
周恪不屑地切了一声,只看见于枞在疯狂地吃,一转眼半碗已经没了。
“你慢点儿,现在跟恶狼扑食似的。”
话音未落,于枞直接呛着了,不停地拍打胸口。
“就说吃慢点了吧,今天下午不都请过假了吗,咋滴,你还有受虐倾向呀?下回晕倒前直接在教官面前跳个舞?”
“……”
所幸,她还是坚持下了7天的训练,为着这个她自己还暗自嘚瑟了好一段时间呢。
三
时间像流水一样流去,转眼到了选科分班的时候。
于枞趁午休时间静静趴在桌子上,阳光透过叶隙投射到走廊上,光点零零星星,恍若白昼的星辰,耳畔荡漾着夏虫的叫声,扇叶不断划破空气的风声以及同桌细微的呼噜声。
大部分同学都选择利用午休时间在班里自习,多少比几个月前疲倦了很多,都在为影响分班的期末考做准备。
再次分班对很多人来说相当于一次重生的机会,毕竟这是他们进入重点班甚至创新班最后的机会,毕竟普通班和重点班在许多方面存在差距。
当然,也有像于枞这种偏爱普通班的人。
于枞她几次三番的搁笔又起笔,起笔又搁笔。笔杆上都是手心的汗。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在草稿纸上分析自己高一阶段的各科成绩和周恪的成绩,一心想着该怎么选科才能离计算机专业近些又保障自己的分数。
周恪是一个大学霸,什么都学的比她好,分数也比较平稳漂亮,不像她过山车似的,今天考第一,明天就能考中下。
她举起耷拉的左手瞄一眼时间,13:00,离午休结束还有1个小时,后面是体育课和内务整理。周恪已经放暑假了,于枞在纸上随意地画着一个清爽高瘦地男孩子,突然想要现在给周恪打电话。
想着,她已经走到了公用电话旁,几个同学正在排队等待,她拿出小本子继续分析两人的成绩。
周恪的物理和化学是最好的,生物略微逊色些,但三门总分合起来绝对是碾压级别的,于是自然地选择了理科。
那于枞呢?她最强的是语数英,其他七门都一般,她这一届已经开始“七选三”,那计算机专业的话,技术是她唯一进过年级前十的科目。
那么另外两科让周恪帮自己想好了。
“喂?”声音低低的,很温柔,像现在走廊上的微风,应该是正在午睡。
“……”
“于枞,说话。”
“我在想你要不先睡会儿,我体育课再找你?”她小心翼翼地问。
“什么事情啊?”
“七选三。”
“这个啊,就按爱好选就好,你七门都那么平均,恰好可以选得毫无压力。”
可是我想跟着你的脚步啊……
于枞还是跟着自己的内心,选了政史技这三门,没有一门和周恪一样。
于枞回到座位的时候,桌面上已经摆放着厚厚一摞试卷,她瞥见座位前的周恪,周恪正得意洋洋注视着她——果真是他给的。
“谢谢。”于枞一边认真翻看试卷,竟然是一些已经做完的卷子。
“好好看,都是学霸做过的”,周恪又故作神秘地靠近,说道“此处暗藏玄机。”
于枞点点头,避开他的视线。
只有学霸可以毫无顾忌的拿成绩来自恋吧,就是这副欠揍又自信的样子让她觉得自己还要追赶很久很久。
【作者题外话】:于枞只知道周恪有一个喜欢了很久很久的女生,却不知道自己也喜欢了周恪很久很久。
我一直都很希望有一个周恪这样的人,他踏出的每一步都有迹可循,也让我知道该往哪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