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六年,七月十四,越国京都白府
阿珠是白府后院的负责浣洗衣物的丫鬟。
一大早,如往常一般,她端着木盆准备去井边洗衣物。
往常井边也会有几个洗衣服的姐妹在,今天竟没人。阿珠略有些疑惑,上前放下木盆,站到井边准备打水。
她摇着井边架着的轱辘,那支架在她的摇动下发出刺刺拉拉的响声。
阿珠眼睛盯着往下沉去的水桶,潮湿的井壁上长满了绿苔,散发着一股腥味,水底黑黝黝的,盈盈间的水光一闪,像是有一头看不见的巨兽只露出个头在悄悄向上探。
“这水不能用了……”身后忽然一道细细的声音传来,阿珠吓得浑身一颤,手里一松,轱辘哗啦啦下滑,连着下面的水桶也咚地一声撞在了井壁上,最后掉在水面上。
阿珠回头一看,竟是一位没见过的老嬷嬷,她满头凌乱的白发,正站在阿珠身后,幽幽地说:“有血腥气,满是血腥气……”那双昏黄泛白的老眼定定地看着她,似是要将她剥皮抽筋般看个通透,盯得她不禁咽了口口水。
“哎呦,我的姐姐,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角门外另一位嬷嬷过来,看到阿珠,有些吃惊地说:“阿珠呀,你去别院洗衣吧,这水昨夜掉进一只黑狗,满是血污啊,不能用啦……”
阿珠连忙点头应了,“谢云嬷嬷提点了……”
“哎,不妨事不妨事……”她说完将那位老嬷嬷拉走了,嘴里还念叨着:“今天怎地竟然跑出来了……”
那老嬷嬷临走前又看了一眼阿珠,眼里有些癫狂的欣喜,嘴里嘟嘟囔囔地重复着:“小姐要回来了,要回来了……”那呆滞又眦咧的双眼让阿珠忍不住瑟缩一下。
阿珠赶忙抱着木盆出了这院子。
白府共有四口井,后院洗衣房旁这一口;前院一口,宾客和老爷少爷们用,那里还经常有许多光着膀子擦洗的小厮,也不方便去;小厨房有一个,是不让用来洗衣的;还有一个阿珠曾经无意间发现的,其他人都不知道。
那口井在明月阁后头,那是府中唯一一处无人居住的阁楼,据说是老夫人最小的女儿原来居住的地方。这小姐后来远嫁他乡,这阁楼便这么空了下来。这井应该是明月阁旁边的小厨房用的。
这井被一块刻满了经文的石头压着,时间长了,井边竟冒出了几丛槐树枝,枝干粗壮、郁郁葱葱,竟把这石头斜斜的支起来几寸,井周围也是杂草丛生,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那口井,阿珠还是春天时馋那槐花才发现的。
夏日本是阳光明媚,但前面高高的明月阁遮挡住太阳的光线,这井跟那槐树刚好在一片阴影中,井边槐树上的叶子随着风吹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阿珠想起来小时候在村里听过老人们说井边是不能种槐树的。
槐树下易养鬼,而那井本就是阳间与阴间连接的地方,所以也是阴气也重。
不过也就犹豫了那么一下,还是洗衣更加重要。阿珠带着自己拿过来的木桶到了井边,放下木桶木盆,双头抬着那块石头,使劲往一边翻去。
石头倒是没阿珠想的那么沉,但是在石头翻开的那一刹那,阿珠竟不禁打了个寒颤,一丝冷意顺着肩膀绕到脖颈轻飘飘地往后掠过去,阿珠更觉得冷飕飕的,她往后环视一圈,除了那槐树轻轻晃动窸窸窣窣的,四周静悄悄的。
阿珠壮着胆子伸头往那井中看。
井里并排着的光滑石头干干净净的,竟也没有因为长时间的封闭,长出多少青苔,只是临近水面的石头上遍布着许多划痕,白色的划痕在如黑铁般的石头上显得十分扎眼。
那井里的水看起来很浅,水质清澈,水面上平静地倒映着阿珠俯身探视的身影。
见那井水并不浑浊,阿珠放心地拉着绳子放下木桶。就听到木桶咚的一声打在水面上,接着阿珠晃了晃木桶,让井水溢满木桶后就往上开始提水。
阿珠往上提一下,觉得今日这木桶格外的沉。
阿珠用惯了这木桶,这水打了半桶还是一桶,不用看她就知道,但今日这桶水也未免太沉了些,竟像是两三桶水的重量加在一起似得,阿珠的手都被勒疼了。
“真是奇了怪了。”阿珠小声嘟囔了一句,站在井边拉着绳子往井下看去。
木桶确实装满了水,系着绳子的桶沿在水里浮浮沉沉的晃着,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阿珠抖了抖绳子,这木桶的水就溅了出去,只剩下了半桶水。她继续往上拽,还是沉,不过相对刚才轻了一点。
木桶慢慢提上来,拉出井口时阿珠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这水也是溅的半个井沿都湿了,阿珠都要怀疑这木桶漏水了。
木桶支在井沿上,阿珠正要倒时瞟见那桶底有个物件,仔细看去,棕色的木桶底静静地盛着一串白色流苏配饰,流苏上穿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珠子,透过清澈的水反射着夏日的阳光,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阿珠心中一喜,腾出来一只手来把那串流苏取出来。湿漉漉的流苏拿在手里感觉格外有分量,这串流苏的梅花结上缀有一颗红色珠子,红的十分纯粹,看起来并不像是玛瑙。
阿珠举起这串流苏在阳光下细看,那颗红色珠子里霎时闪过一丝黑线,阳光下黑线似是要躲避,绕了一圈消失得无影无踪,再看时,整个珠子澄澈通红,哪有黑线的影子。
“真好看呀!”阿珠喜滋滋地将这串流苏收入怀里,她没发现的是,她的身后,斜斜映在地上的影子旁,又多了一道虚虚的影子。
远在千里的渺云峰上,一个身穿黑色道袍满头银发束起的道姑忽然推开了房门,朝外喊了一声“徒儿”,一名年龄稍小的道姑应着声近前来。
“收拾一下,随为师出门。”那道姑面容肃穆地交代道。
小道姑嘴上应着“是”便回屋去了。
片刻后,师徒两人关上稍显破败的道观大门,在一派云雾缭绕中急急向山下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