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猜想乍一听可能耸人听闻,但如果细细思索,又会感觉它逻辑感明确且富有道理,尽管我们一再强调人正直而诚实的天性,但我们不可否认有些生来邪恶的存在。”
“根据八位证人的言辞,还有遗留下来的匪夷所思的可怖景象,我认为正是女被告出于嫉妒和对于财物的贪婪,以邪恶的巫术咒杀了无辜的受害者、她尊敬的女主人。”
唐杰感觉有声音在他的耳边嗡嗡作响,还有模糊的像照片一样的图案在他的面前晃动。
他站起身,想要听得更明白一些,看得更清楚一些。
可随着椅子响了一声,一切都归于诡异的寂静。
“法官大人......法官大人......”
唐杰感觉有什么人把手伸了过来,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闪烁的花屏不见了,熟悉的堆满了纸质材料的办公室不见了,折磨他灵魂与肉体的上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富丽堂皇而又别具威严的景色。
圆柱撑起的一片深黄色木质建筑中,面容严肃、衣装洁净的人们整齐地坐在座椅上,而在他的左侧有一个圆形的高台,一个身形瘦削的年轻女子正掩面哭泣,泪水从她的指缝里滴落到她打着补丁的长裙上。
而他的正面前,一个戴着白色假发的中年男子正保持着矜持而愤怒的表情,手臂扬起指向那名年轻的女子。
但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被琥珀尘封了一般的寂静。
唐杰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只听到旁边有人道了声冒犯一脚揣在他的小腿上,他咬牙啊了一声哐当复又坐在了那把好似镶嵌在后壁中的威严大椅之上。
隔着桌子上叠起的文件、精美的钢笔和墨水瓶以及玲珑的法槌和底座,嘈杂议论声和那个卷发男子慷慨激昂的演讲一下子又扑腾起来。
唐杰摩挲着拳头,怒视着旁边谦卑低头的人,不过腿上隐隐传来的痛楚却让他有些惶恐,这不是梦境?
他环顾着四周,屁股下面铺着皮垫的舒适大椅却好似是一团荆棘,他目光所注意到的各种各样的细节告诉他,如果是办公室里的同事捉弄他应该做不到如此专业。
华丽而夸张的服饰、不一样的五官轮廓、差异甚大的瞳孔发色............
这有点像是他正在阅读的欧洲旧时代的资料,他钻进了电脑屏幕?他穿越了?
随即他将手肘支在桌子上,扶住了额头,因为无数的记忆翻腾上来,挤得他脑袋有些肿胀。
自己好像名为汉斯·埃里克森,是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简称联合王国的一名知名大法官的助手,还顶着一个勋爵的头衔,而他现处的地方是王国首都伦敦的中央刑事法庭,审判穷凶极恶之徒的神圣之地。
时间?
时间是1847年.....5月14日,工业革命基本完成了,英国从农业国变成了工业国,欧洲其他各国依然是小战争不断,但英国本土还算是较为宁静,尽管好像有霍乱、经济危机.......
都不用他刻意的思索,所有的疑问都好似被他脑海中的灵光一闪得到了解答,不过他感觉不是他在挤入、融入这副身躯,而是这副身躯的主人汉斯·埃里克森将一切托付给了自己,这是一种从灵魂上传递而来的感觉。
“记住.......”
一个残破的、好似苟延残喘一般的声音在他的心底响起,让唐杰战栗着感觉到了一丝生命即将在自己眼前消逝的悲恸。
“记住什么?”,唐杰紧张地低语,“你在哪里还有遗产?”
“小心.........”
声音好似是噎了一下、亦或是被什么抓住了一般戛然而止,一股幽冷的好似冥风一样的存在从唐杰的面前吹过,汉斯·埃里克森的灵魂被生生抹去了。
唐杰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在椅子上,实则是寒毛尽竖,直到那种自己被什么存在放在掌心端详的感觉飘远,他才从上衣袋抽出一条白巾,捂住口以大喘气的方式舒缓着心脏的猛烈跳动和心中的惊悚。
汉斯·埃里克森的习惯还停留在自己的身体里,但他人已经没了。
唐杰不由得忧虑那不可捉摸的幕后者是不是放过他了,自己顶着这身皮囊活蹦乱跳,会不会受到牵连。
只是想这么多也没用,既来之则安之,他得把汉斯的身份先暂时做下去,再考虑之后。
唐杰将目光专注到眼前恶性案件的审理上,被告是亚妮丝·克劳福德,一名侍女,她被指控谋杀她的好友兼女主人艾比丝·科恩,现场拍摄的黑白照片描绘了一幅残忍的场景,一具穿着睡衣的身体从内向外保持着花朵绽开的姿态,内脏血液好似摆放一般溅落在地毯家具之上。
他只瞟了一眼,就觉得一股恶心和眩晕感翻腾到大脑里,喉头耸动,差点吐在了昭显法官威仪的长桌之上。
还好现在只有黑白照片,不过即便是一张照片,那些恐怖的欧美电影也难及起万分之一的血腥和真实。
也难怪此刻刊登着各种细节的报纸在大街上纷纷扬扬,成千上万恐慌的伦敦民众正堵在“老贝利”之外嘶吼着要将亚妮丝·克劳福德就地正法。
就与男主人马蒂亚斯·科恩的既有奸情及相关证人的不利证词来看,她的确是最大的嫌疑人。
但这个时候有一个人站了出来,他谦逊地向陪审团和唐杰行了一礼,然后说出了不那么客气的话。
“我认为这项指控无理而荒谬。”
唐杰仔细盯着他,这个人额头饱满高挺,眼睛深陷在眼眶里,显得深邃而锐利,可以从面容上看到曾经的俊朗,现在也不错,算是个帅大叔。
此人是很有名的辩护律师,叫爱德华·谢洛托,在汉斯的记忆里,他帮过不少人脱过罪,甚至是那些被认为必死无疑、铁罪难翻的嫌疑犯,从外界看上去他是一个喜欢涉险的律师,但想到那接近百分百的辩护成功率,他接手的每个案件应该经过精心挑选。
甚至到了如今,一旦报纸上传出风声他将为谁辩护,舆论的风气都会翻转,各种嫌疑人无辜的猜想都会甚嚣尘上。
但不是这个案子,这个案子的影响太恶劣了,按理说谢洛托如果真是唐杰所猜测的稳中取胜的类型,就不该出现在这。
谜一样的死法,谜一样的嫌疑人,谜一样的律师。
按理说这些要素足够唐杰兴奋起来了,但此刻只有瘫坐在椅子上的一条咸鱼,因为他十分明白,在这个法庭中,最大的不是律师,也不是他,而是陪审团。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自己算是陪审团的法律顾问和最后宣告判决的工具人。
“请尊敬的法官和睿智的各位绅士明鉴,指控方采取的是什么指控,巫术、咒术?我要指明,在这个巨兽在铁道上轰鸣、繁荣工厂林立的时代,即便是我们的野蛮邻居也没有再留存丑陋而落后的排巫恶俗。”
“抛开那些无端的指责和偏见,再看看被指控者,亚妮丝·克劳福德,一位柔弱的女子,一位因牢狱之灾而惶恐哭泣的女子,她也许在品德上犯下了一点过错,但我认为她已经收到了足够的惩罚,而眼泪正表现了她正在忏悔。”
“我们这些属于联合王国的绅士,难道要因她与男主人科恩的通奸而判她杀人之罪?而且令我感到震惊和悲凉的是,在这样一个公民体面、绅士们富有道德的国家,所有人都将矛盾指向一个女子,而不是一个更该为此负责、更具嫌疑的男人,马蒂亚斯·科恩——谁毁掉了两个女人的人生!”
谢洛托的语气带着一股沉痛和悲哀,他的磁性声音也很有感染力,这一通辩论虽然没能将亚妮丝完全脱罪,但为亚妮丝收获了更珍贵的陪审团的同情。
这个年代的陪审团没有女人,谢洛托将很巧妙地利用了陪审团成员们的负罪感,当然最关键的是,在这个案子中,的确也没有直接证据指向亚妮丝。
唐杰看着那一个个头发梳得油亮,身形笔直却如坐针毡的绅士们,他们开始不敢用目光去直视亚妮丝,有的暗自吞着唾液,尽管谢洛托并未将矛头指向他们,但他们却感觉受到了良心的问责,他们窃窃私语。
陪审团的讨论大概有将近四十分钟,最后他们齐齐将目光转向唐杰,“尊敬的法官,请您裁决。”
他是中途穿越而来,所以错过了很多东西,比如指控律师对亚妮丝的问询,比如证人的证词,亚妮丝的自辩.........他不知道这会不会对他造成影响,但照流程办事总不会出什么差错。
唐杰咳嗽了一声,看向陪审席问道:“陪审团的意见呢?”
“无罪。”
“无罪。”
“有.....也许有罪。”
“无罪。”
“.......”
七票无罪,两票可能无罪,两票可能有罪,一票有罪。
唐杰抬了抬鼻梁上的假眼镜故作威严,也许模拟两可的票决只有在这个时代会出现了,有点滑稽可笑,但这也说明了此刻陪审团成员的踌躇,他们正陷入所谓的两难之境。
外面的民众急需要有人为这恶性案件负责,而法庭上的证据又不足以给亚妮丝定罪,无论做出什么抉择都可能受到道德的指责。
要是知道真相就好了,唐杰不由得如此想。
忽的一个好似虚幻、十分冰冷的声音在他的心底响起,“检测到鉴定术,是否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