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行,23岁,大学肄业,目前待业——也不算是待业,就是有点像网上说的那种“三和大神”:没钱了就出去干干零工,有点钱就喝大酒,喝多了就睡大觉,钱花的差不多了再去打零工:跑个腿,去拆迁的地方捡钢筋,去售楼处排个队,什么都干。
最近王道行还开发了个副业,就是当神棍。
本来他特别讨厌这些神神叨叨的,但是没想到都21世纪了,这玩意还是那么受大众欢迎,王道行偶然一次在招工群里吹牛说自己会看手相,竟然真有人私底下问自己,而且最后还转了二十块钱过来,真是把他给乐坏了:没想到呀没想到,这行赚钱这么容易!一不做二不休,王道行干脆在网上找了些论坛什么的,没事儿发发帖子,找点人骗骗。什么周易星座,风水塔罗,问卦笔仙,他通通来者不拒。
当然,他也就只知道皮毛,深奥点的也不明白,也不想明白,陆陆续续有人找他看,他就买了个算命风水软件糊弄糊弄人,挣俩小钱花花。
谁知道越干越好,反而像主业了。
王道行一直认为算命这东西,吃的就是“幸存者偏差”:不小心算准了就有名声传出去了;算不准几十块钱的小事儿也没人较真儿,都是些私密的事儿,也就不言不语。
他就看准了这一点,一次收钱也不多,五块十块不嫌寒碜,五十一百也不会更认真,一天有那么四五个人,吃得省点,房租都能出来,这一周就不用出去打工受累了。
诸葛明就是上当受骗者之一,被王道行不小心蒙准了。
算命软件上说诸葛明“丧门”,王道行可不敢胡说,用自己仅有的四柱神煞知识给他推了一下,发现诸葛明近期必有内孝,王道行好不容易认真一回,就照实说了,气得诸葛明破口大骂。
王道行直呼晦气,以后再也不能实话实说了,干嘛跟自己过不去,捡好听的聊呗!但没想到,过了两个月,诸葛明的母亲就因为心脏病突发离世了,诸葛明这才“悟”了,回头找王道行连呼“大师”,左一个“王师”右一个“王师”,拍得王道行晕晕乎乎的。
从那以后诸葛明甭管大事小情都找王道行参详,没事儿就讨教“传统文化”。
王道行爱听马屁话,但也知道自己这点连半吊子都算不上的水平根本招架不住,每次都哼哼哈哈敷衍了事,语焉不详,偏偏诸葛明又吃这一套,于是俩人越打越热乎,后来诸葛明得知俩人还在同一个城市,于是反复请王道行见面吃饭,王道行哪敢呀,生怕露了怯,一次也不去。诸葛明知道王道行也就二十多岁后,甚至说介绍自己女儿给他认识,王道行破天荒忍住色心,也没答应见面。
“食色,性也。”吃饭的重要性还是排前头呀,不能为了莫须有的姑娘丢了长期饭票。
虽然屡屡拒绝诸葛明见面的请求,但是王道行该聊天还是聊天。诸葛明呢,在大学当老师,天天跟年轻人打交道,也知道现在年轻人都流行个毛病叫什么“社恐”,也就不以为意,还直夸王道行“清静无为”。
单从这事儿上说,诸葛明也是个没谱的人。但他没谱的事儿多了:因为姓诸葛,就觉得自己怎么也不能辱没了先祖,一个经济学老师愣是天天捧着《周易》之类的书看,天天自诩为传统文化资深爱好者。
其实命理相术这一行,先不说是真是假,行内起码有行内的门道,非常讲究传承。真正有本事的人要么有师傅,要么家里有干这个的。当然,也有自己摸出门道的,但很显然,诸葛先生不在其列。
这也难免诸葛明觉得俩人越聊越投机了,臭棋篓子和臭棋篓子下棋。
从拉面馆回到出租房,天光大亮,王道行准备好好睡一觉,一晚上又是爬楼又是帮忙的折腾一宿,可得好好休息一下,醒了再喝点。
但是刚躺下没多久,手机“滋滋”的震动直接把王道行的瞌睡震没了。
“王师,在吗?”
“王师”
“知道您是高人”
“冒昧再次请求,务必一见!”
“王小友”
“十万火急,非您来不能处理呀!” 发了不下二十遍。 王道行脑子沉沉,拿手机一看,更不耐烦了,刚想像往常一样回绝他,就看见诸葛明突然在软件上给他转来了一千块钱,于是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愣了三秒,点了收款,回复到: “在哪?” “新荣家园,我在正门等您。” 王道行长这么大没收到过这么多钱,他二话不说穿戴好,就迷迷瞪瞪出门,坐了半个小时公交,到了新荣家园小区大门口对面下车,刚想走过去,却不由地一愣,在大太阳底下眯着眼看小区大门看了半天。 这不昨晚上来的那个破地么?又出什么幺蛾子了?要还是伥鬼,那得叫上老何呀,自己可搞不定!要叫上老何,这一千块钱…… 王道行心里直合计,“干脆撤了,拉黑得了!”王道行咬咬牙想,反正当初也是心血来潮到了这个城市生活,换个地方也无所谓! 他正做着思想斗争,不经意却跟门口一个半大老头对视了一眼,对方连忙挥舞手中的扇子,示意他过去。 只见诸葛明穿着个“中式”t恤,T恤上还假模假式的做了个假对襟,半长不长的头发灰白相间,梳得一丝不苟,跟金丝眼镜一搭配,再加上手里一把湘妃竹扇子,倒真有点大师的样子——可惜脸长得像范伟——但即便是这样,也比王道行卖相好多了,俩人要是一块在街上摆摊算命,王道行估计就饿死了。 “王大师,王小友,闻名不如见面呀!” 王道行知道自己走不了了,不情不愿地走过去。诸葛明迎面过来就热情拉住王道行的手,不住寒暄和恭维。 手串不错,满天星,还挂着个八卦。 说了两句废话,诸葛明脸上强行堆出的笑就下去了,露出了真正的焦虑:“要不是事出突然,我也不想打扰您修行呀!实在是……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原来,两天前早起上班的时候,诸葛明出门时突然看见家里的防盗门上有个手印,看着像是用粉笔灰按上去的,他也没多想,估计是谁不小心吧,就交代老婆擦干净。谁成想下班回来一看那手印还在,就气不打一处来,一开始想谁这么缺德在门上瞎蹭,但想着想着,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里就全都是一幕幕老婆恶毒的嘴脸了: 王翠霞指着诸葛明骂:“我王翠霞就是瞎了眼跟了你这么个窝囊废!福享不着!一辈子跟你吃糠咽菜!你工作这么多年连个副教授都评不上!我们同学到了这个岁数不是出去旅游就是天天美容院穿金戴银!我跟你结婚到现在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王翠霞在火车站送女儿去工作,众目睽睽下骂诸葛明:“你女儿你不管谁管,天天就知道研究那些没用的东西!女儿的工作都安排不了,跑那么大老远,你不心疼我心疼!你看看人家王贵田,一样在学校,早早就把女儿安排妥当了!上学工作都不用操心了!你再看看你这些年除了混就是混!混到狗身上了……” 朋友张爱国来家里作客,王翠霞安排一桌好菜,还打开了一瓶茅台,一边骂诸葛明一边看张爱国:“天天看这些破书有什么用,一点活也不干,装什么有文化,你以为你姓个诸葛就有本事了!我还不知道你家的老底!你爸爸是瓦匠!你爷爷也就是个泥腿子!我真是眼瞎!你看人家爱国,现在开大奔当厂长,爱国爸爸我记得小时候就敢闯敢干,出去倒腾……是不是爱国?” 王翠霞在照镜子化妆:“今天你自己做饭吃,我呀去同学会看看老同学,我本来不想去,但我可是那时候我们班班花呀,人家说我不去可不开席!当时好多男同学都追求我呢!听说他们都发达了,不知道还瞧得瞧不上我这徐娘半老……” 诸葛明就站在门口青筋直爆,脸憋得通红,咬牙切齿地从嘴里叫着自己老婆的名字:“王……翠……霞……你……不是……好人……你……个……娼妇……你……该死……”然后就用自己的提包使劲砸门,一直砸,砸得门外框上的土簌簌往下掉。 王翠霞在屋里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忙跑过去开门,一开门就看见诸葛明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目露凶光,又是吓一跳:“你怎么了明哥?” 诸葛明直接扔下包也不搭话,直接掐住王翠霞脖子往屋里推,一双手死死掐住王翠霞脖子,嘴里一边吸气一边蹦出几个词:“娼妇……你个娼妇……你该死……”一会儿口水慢慢从嘴里流出来,还在含混不清地说着:“你该死……你……死……”双手死死掐着,还在使劲用力。 王翠霞脸色铁青,不住地往后退,被掐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被掐红了眼珠,掐出了眼泪,眼里尽是惊恐,腿不住地往后退,被抵到书架上再也退不动,腿就开始胡乱地蹬,但是一点用也没有。 诸葛明再次用力,不仅死死掐住王翠霞,还用力把她的头往架子上撞,一次,两次,三次,“咚”“咚”“咚”,声音真好听,“咚”“咚”“咚”,诸葛明高兴地笑起来。 这时,书架被一次次摇晃,放在架子上的一个小香炉被晃了下来,一下砸到了诸葛明额头上,诸葛明的额头开始汩汩流血,血流到脸上,滴到衣服上,鞋子上,地板上,血流过眼睛,诸葛明看什么都是红色的。 诸葛明突然想尝一尝红色是什么味道,于是伸出舌头来,试图接着流下来的血,可是什么都没有,诸葛明想再伸长一点,发现舌头就这么长了,不能再长了,于是掐住王翠霞的手松开了一只,攥住自己的舌头,要让舌头再长一点,再长一点,却怎么也长不了,于是攥紧了一用力,舌头出来了,舌头变长了,诸葛明高兴了,诸葛明感觉满嘴腥咸,想说话又说不出来,于是放开王翠霞,一只手攥着舌头,另一只手就赶紧往嘴里掏,但掏出来的只有血,掏出来后还是说不出话,只能“哇哇”地在原地叫,血沫喷出来,溅到书架上,书上,已经倒地的王翠霞的身上……诸葛明也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诸葛明悠悠转醒,已经是在医院,王翠霞陪在床边看见他醒了就开始掉眼泪:“明哥你醒了明哥,你快吓死我了明哥,要不是对门邻居小刘看见你倒在门口,我……我……我也不活了。” 诸葛明要了杯水喝,抿了一口,脑子昏昏沉沉,还没反应过来:“我……怎么了?” “不知道你怎么了,突然就这样了,你可吓死我了……小刘说看到你倒在门口,紧咬着牙,脸都憋得通红,就赶紧一边打120,一边把我叫过来,明哥,你要是不好了,我可怎么办呀,彤彤还没结婚呢……”王翠霞又哭了起来,诸葛明握住她的手,连个安慰的力气都没有,就记得自己好像是因为什么特别生气,然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第二天,医生上班来了之后又详细的安排了进一步检查,能做的都做了,结果什么问题都没查出来,到了下午,诸葛明一点生病的样子都看不到了。诸葛明不愿多呆,也不等女儿从外地赶过来,两个人就直接出院了。 回家路上,王翠霞还特意买了点水果,说要谢谢对门的小刘,要不是他刚搬过来正在搬家,诸葛明估计就不在了。诸葛明也是心怀感激,却心事重重,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回到家,门上的手印已经不见了,一开门,却看见一道血迹从门口一直抹到了书架底下。 王翠霞吓得浑身一颤,拎的水果滚了一地,诸葛明也彻底崩溃了。 那天的幻觉,他全想起来了,就像真实发生的一样。 这事儿太邪性了,老两口反身在附近找了家酒店凑活住了一宿,压根就没敢回门。刚才跟王道行碰面,诸葛明其实也是刚到而已。 在去家里的路上,诸葛明把大体的情况跟王道行说了一下,当然那些阴私的事就没提,只说了自己在幻觉中杀了人和看见家里一道莫名而来的血迹。 王道行听完就知道这事自己办不了,再不懂也知道这不是自己能搞定的,老何来了都未必有用! 王道行缺点一大堆,但也有一个不足为人道的优点,那就是:怂,或者说对自己有清楚的认知,从来不乱逞英雄。 一千块钱和命,王道行还是分得清哪个重要的。知道自己这次碰见硬茬了,于是就开始盘算怎么金蝉脱壳。 当然,最好还能保住钱。 当然,钱保不住也没办法——最好能保住,保不住……保不住还是命要紧。 不知不觉两个人到了门口,王道行更是一下就呆住了。 一股巨大的腥臭味。 哪怕还没开门,王道行都闻到了,腿肚子筋就开始有点打转,想转身就跑但是腿已经吓得不听使唤了。一股热流从胃里涌上来,被王道行强行压了下去,心里一个声音对他说:“千万别开门!千万别开门!” 王道行冷汗下来了,他分明感觉到有个人在什么地方盯着他,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但是清晰地感觉到那个看着自己的眼光不怀好意,王道行彻底僵住了,仿佛那道目光在警告他:再动,就撕了你。 钱不要了,保命要紧。 这时,门猝不及防的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