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一直下个不停,但出入在这间宅子的搬运工却丝毫没有被影响到,依然效率极高地将一件件保存极好的古董字画运上汽车。
男人面无表情地靠在窗前默默抽烟,夹着香烟的手却有着肉眼可察的颤抖。
他自懂事起就跟着父亲做古董鉴定和转卖生意,此时此刻,看着自家二十几年的心血在眼前一点点瓦解,终于是无法忍受,探出头向着雨中的工人出言提醒:“小心点儿,这些东西……很贵重。”
“知道了小老板,咱们可是专业的。”领头的工人很热情地回应了他,手上却没半点儿温柔地再次将一盒古画扔上了面包车。
男人没有了最后一丝奢望,有些颓丧地将脖子贴在冰冷的墙面上,面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心里万般悔恨,悔自己得意之时,未能遵循父亲的遗嘱好好经营这门生意,恨的是自己被合伙人与订婚的女友蒙蔽得团团转,荒废家业,倾尽财富,落得负债累累的下场。
如果能重选一次,他一定会选择像父亲还在人世的时候那般,专心致志做好自己手头的事情,不再被任何人和事打扰。
可世界上并没有后悔的机会,这间小别墅已经搬空,半个月后就连房子也会按照程序拍卖用于还债。
他已经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了。
最后一样物件上车,门被重重关上,他这才缓缓走下楼来,望着空荡荡的大厅和展柜以及地上的积尘,嘴角扯起一丝苦笑。
“今天的房子可真大……要是睡觉梦游,都不用担心磕到绊倒。”
男人夹着烟沉默无声,门外雨落像是男人眼中藏不下的泪氲,静静洒落在广阔的山林里。
就在这寂静时分,窗户的玻璃突然传来了不轻不重的拍打声,男人连忙收拾好情绪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
遗憾的是,那并不是有人拍打着窗户企图吸引他的注意,而是一只慌不择路的黑色蝴蝶,扇动着翅膀想要进入房间避雨。
男人将头转回来,可蝴蝶扇动翅膀的频率更快了,仿佛急切地想要传达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好奇心让他不自觉来到了窗前,他伸出手将窗户打开,蝴蝶就安静地停在窗口,没有试图进来,也没有受惊离去。
他仔细端详这只蝴蝶,虽然这小家伙浑身一片漆黑,但翅膀上却呈现出烫金一般的美丽纹路,比起野生的昆虫,它更像是工匠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惊讶于此的男人伸出手,蝴蝶却飞了起来,悬停在离他不远处的半空,默默注视着他,雨滴仿佛不会对它的飞行产生任何影响。
“你……你想让我出来?”
蝴蝶扇动翅膀的频率陡然加快,身体向后飘动了一点,这切实验证了男人的猜想。
他忘记了犹豫和怀疑,慌忙打开大门追了上去,就像中了一种神奇的魔法,无法停止自己的脚步,并且越来越快。
黑色蝴蝶永远在他的前方晃动着身体,看起来摇摇欲坠,飞行却有条不紊。
雨水和湿漉漉的树叶草木擦着男人的身体掠过,他正在追向大山深处却浑然不知。
他的耳边除去悉悉卒卒的雨声外,仿佛渐渐多了一些轻柔的低语,哭声,梦呓……恍若坠入梦境。
“我这是在做什么……”逐渐习惯这些声音的他,意识也一点点随着体温的降低而清醒过来。
就在这时,蝴蝶毫无征兆地悬停在了半空中。
而他,也一脚踏入疏松的腐叶,身体失去平衡,一圈一圈滚进了一汪深不见底的野潭中。落水的他拼命想要伸手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但入手的都是绵软的淤泥,身体也急速被冰冷的潭水吞没。
“救……救我……”呼救的话未出口几个字,水流就将压力送进了他的肺里,窒息的感觉在大脑中炸裂开来。
他的身体打着旋被拖入水底,意识也像是被沉重的琥珀封印,唯有最后一丝目光,向上看到了那只金色的蝴蝶自半空中径直落进湖水,一缕黑光般遮盖了自己的视线。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他很害怕,掌心却始终抓不住任何东西。
完了,这下连命都要丢掉了,他内心苦涩地放弃了挣扎,因为痛苦的感觉也逐渐变得虚幻起来,大脑反倒有了机会去想其他的东西。
自己马上就要死掉了,如果有下辈子的话,自己会做什么呢?
救苦救难的医生?苦心笔耕的学者……还是继续摆弄自己的古董呢?
他不由得苦笑,自己到头来还是忘不了这茬,古董,古董,自己才是那思想顽固不化的老古董啊!
……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眼前似乎恍然出现了一缕亮光。
“起来起来,梁慕你小子躺在那里笑什么呢?”
一个略显粗暴的声音在他的耳边炸裂开来,未等他反应过来,腹部的重击就将他的幻想彻底击碎。
“呕——”眼前的黑暗被刺眼的阳光取代,他翻过身子吐出一大口夹杂着胃酸的污水,然后痛苦地捂着受到重击的肚子如同虾米一般弓在地上喘气。
“梁仁你这下手也太狠了吧,小慕子他可是刚从水里拽回来的啊。”身旁面相清秀的小孩儿有些担忧地嘟哝。
“我下手狠?这小子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就算被鉴定出来是水行灵核,就算被家族放弃,也不该屈辱寻死!男子汉大丈夫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能担何重任?”说话的是另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孩儿,就在这一番斥责中间,躺在地上的“梁慕”又断续挨了三次用力的脚踢。
“等等……不对,不对,两位!”恢复清醒的男人连忙连滚带爬躲开了第四脚“我不是自己跳下去,我,我是失足掉下去了,你这人能不能不要这么蛮不讲理!还有……你们两个是谁啊,怎么就突然拳打脚踢了,我……”
他望着自己伸出的手指,突然愣住了,喉头很是焦躁地滚动了一下。
这手,怎么这么小,跟小孩儿一样……还有我的声音怎么这么……嫩?一连串的疑惑涌上了心头,他连忙爬到了一旁的潭边,低下头,睁大双眼看到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水中的倒影,居然是一个穿着麻衣,年龄约摸八岁,脸上脏兮兮的孩子!
“我这是……我这是穿越了吗?”他拍了拍自己瘦削的脸颊,感觉到了疼痛,脸部肌肉突然抽搐了一下,眼睛被滚烫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喂,你这家伙是不是脑子被水泡过之后有些不正常了。”梁仁虽然面露担忧之色,但是嘴巴依然没放软地斥责起来“居然还问我俩是谁……我给你一拳!”
“哈哈哈……真好,真好!真的是太好了。”挨了一拳,梁慕脸上挂着眼泪,却是很坦然地大笑起来。
两个大孩子面面相觑,眼神交流后基本确认自己这个弟弟已经是被水泡坏了脑子,即恐慌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们并不知道此刻梁慕的内心,重生的喜悦和永别原本世界的两种情绪在他的内心激荡,导致了悲伤落泪和张狂大笑这两种矛盾的行为同时在这个孩子脸上出现。
曾经那个热爱古董执着感情的中年男人正飞速远离他如今的思绪。他从未像此时这般兴奋与释然。
……
等到他终于摆脱了这种复杂的心境后,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被两位兄长送到了郎中的药庐里,极力解释自己只是因为落水窒息而失去大片记忆后,两个孩子这才将信将疑地将自己带回了家中。
虽说是家,但这家徒四壁的破草庐还真不怎么符合家的基本定义,没有像样的家具和炉灶,连床也只是铺在地上的粗芦苇和细草。
家里没有大人,只有三兄弟极为破旧的衣物随意悬挂着。
“两位兄长……咱家就这么一副寒酸的样子吗?”梁慕极为简单地接受了自己新的身份,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可是眼前的景象却冲淡了他内心的期待,他有些不是滋味地上下打量着。
“咱家并不是一直这么破的,被家族下放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其实尚有一些钱币维持生活。”清秀的大哥梁缘把手往梁仁的方向一指“是你二哥,前些年我们三兄弟在他的唆使下报名了灵气修炼班,请的是最好的辅修师父,然后用了价值不菲的灵药筑基,现在嘛……钱花光了。”
“去去去,哥你还在这里抱怨,现在灵核检测结果不是出来了吗?至少我是火行灵核有最好的修炼前途,这钱没白花。”梁仁挺起了胸脯很得意地说。
“等等,你们这说的是修炼?我这脑袋晕乎乎的啥也记不起来了,能不能具体和我细讲一下……”梁慕心中一动,连忙抓住机会发问,他隐约留存着身体主人之前的记忆,可现在头脑迷糊至极,根本想不起来一些细节。
见到他对修炼的问题这么感兴趣,梁缘倒是很乐得解释。
“咱们这片大陆上,修行以锤炼灵气为正道,正常来讲,分五行灵气金、木、水、火、土。其中金火灵气擅长修炼攻击,土行长于防御有很大的修炼潜力。至于水木二行,前者擅长温养疗愈,后者亲和生灵草木善栽培……”
“简单来讲,水行当郎中,木行当园丁,不能修炼战斗功法与秘技。咱们的灵核检测已经出来了,你是水行,大哥的好像没有成型的灵核。”梁仁叹了口气“我还想着咱们三兄弟往后一起努力呢,唉,真可惜。”
“人生各自有命,梁仁你往后戒骄戒躁好好修行,我踏实跟随邻家做一些小本生意养家糊口,小弟修行医术,也没什么不好。”梁缘好像并没有什么介怀,反倒是仍然有些担心地观察起了梁慕的反应。
“之前我很执着于自己是水行无法修炼,所以才让两位兄长为难了对吧?”梁慕瞧了瞧两个孩子,大致猜到了原本那个梁慕落水的缘由,故作轻松地摆摆手“放心吧,人的资质摆在那里,有时候执着未必管用,我不会过分纠结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