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二十二年八月十六,穆元王朝安澜道观海镇,雨夜。
此时正值一年一度的安澜大潮,每道巨浪拍过来都足有十丈之高,海浪不停地冲击着海岸,发出如深海异兽般的怒吼。
与此同时,有一人正疾行于镇中的大街小巷,身后一群紫衣人紧追不舍,不时叫嚷着:“臭和尚,就你那两下子能跑到哪儿去?”
定睛望去,被追那人还真是头顶光秃秃的,雨滴落在他脑袋上,霎时就碎成了几瓣,四散开来。
和尚的体力虽已到极限,但嘴上仍能大杀四方。听到后方挑衅,他仰着脖子回应道:“那怎么还没追上我?莫非是第三条腿使不上劲了?”
他太了解这这臭和尚了,能成为“七不惹”,全靠这张能喷的嘴以乱人心智。他已打定主意,此刻就算这和尚把他全家都问候了个遍,他也权当没听见。一会等他砍下那颗光溜溜的脑袋,再好好听听这臭和尚还能怎么说!
一想到这里,他又觉得极为憋屈。本来简简单单的一个任务,竟拖延了一旬还没完成,都怪那几个半路搅局的狗东西。好在那几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已被自己用计甩开,而臭和尚那点微末功夫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这次万没有失手的道理了。
紫衣首领狞笑一声,并不理会和尚的嘲讽,只是轻抬一下手,示意其他同门莫要做口舌之争。
见自己一番嘲讽并未引起任何波澜,已到强弩之末的和尚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
到此为止了吗?
我要死在这里了吗?
雨夜、圆月、大潮,倒真是个死人的好光景呢!
和尚心一横,突然站定,心说着去他娘的!不跑了!回头跟这几头紫皮大蒜拼了!
那紫衣首领看到和尚停下了脚步,便知他已到极限,此刻竟也跟着不紧不慢起来,缓缓走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的和尚。
紫衣首领边走便说道:“怎地不跑了?不是挺能耐吗?”
和尚尽管气都捋不顺了,但嘴上依旧不饶人:“歇会给你爹上柱死人香,顺便再回味一下跟你娘的温存时光。一想到这儿,这儿就有劲儿。”
只见和尚指了指自己的裤裆。
紫衣首领嗤笑一声,死到临头还在嘴硬!
随着紫衣首领的步步逼近,两人之间已不足一丈,对于折魂境的紫衣首领而言,这个距离他有万全把握可以一剑砍掉那颗光溜溜的脑袋。
他右手此刻已死死握住剑柄,可刚要出剑就听到一个让他这些天烦闷至极的声音:“喲,大半夜杀驴,有趣有趣!我看个热闹不介意吧?”
只见不远处,有一男子吊儿郎当地蹲于屋顶。虽然背对月光有些看不清他的面目,但他如上大号一般将双臂置于两膝之上动作却被瞧得一清二楚。似乎连雨水都嫌弃男子动作不雅,故全部绕道而行,没有一滴落在他身上。
只见那男子欠揍地甩了甩自己**的头发,又朝下面那群紫衣落汤鸡们努了努嘴,意思再明显不过——继续杀驴啊!
紫衣首领与那和尚异口同声道:“又是你?!”
二人说出口的话虽然相同,但语气却大相径庭,紫衣首领的语气是咬牙切齿的愤怒,光头和尚的语气则充满了无奈。
屋顶那男子听到和尚语气竟然如此无奈,便赶忙捂住心口装作一副深受内伤的样子说道:“大哥,此刻见到我不应该涕泪纵横,满怀感激吗?”
和尚对这男子也算比较熟悉了,见他在那惺惺作态也是全然不放在心上,只是说道:“我说过了,我在找人,找不到人一切休谈。”
屋顶男子还在继续表演,此时他一手仍捂着心口,另一只手却指着一个方向,并故意效仿着临终时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是......他......吗......”
紫衣首领与光头和尚同时望向男子手指的方向。
只是紫衣首领的眼神还没有落定,就惊觉身后所有同门都已倒在血泊之中。暴雨不停冲刷着几人的尸体,血迹很快就被冲洗干净,甚至找不到一丝痕迹。
死了?谁杀的?
紫衣首领突然朝四周大吼了一声,继而直直地望向屋顶那男子,嘴里恶狠狠地说着:“姓陆的。”
屋顶的陆姓男子赶忙举起双手说道:“我发誓,真不是我杀的,我一直在这呢,不信你看。”
陆姓男子边说边又指了一个方向,紫衣首领条件反射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道光影扑面而来。幸好他一直握着剑柄,当即抽出手中剑立于胸前,堪堪挡下了这记本可以让他首身分家的一击。
只此一击,紫衣首领的心就沉了底,因为他知道,刚才那一击起码出自断灭境之手。若连这一击还存有试探意味而未尽全力的话,那情况就更糟了,这意味着暗中出手的人起码是脱换三境中的铸身境!比他高出整整两个境界!
同一时刻,光头和尚却像被人抽了魂一般呆立原地,只是死死盯着黑暗中的那个人影。
和尚这般痴傻模样也被紫衣首领看在眼里,机会!紫衣首领决心赌一把,无论如何也要将眼前这个和尚宰了,至于自己是死是活,估计宗门也不会太在意,但好歹他也算完成了任务。
决意已下,就见紫衣首领手腕一翻,刚还挡在自己胸前的剑尖瞬间便游移到和尚颈边。此刻他握剑的手甚至有些颤抖,就要成功了,就是这一剑!
他如恶魔般猩红的双眼瞪得极大,就是要把这一幕狠狠记录下来。可眼看就要到主戏了,画面却突然一转。
雨滴?
屋檐?
姓陆的?
月亮?
这一闪而过的几个画面,也是他这辈子看过的最后几个画面。
另一边,光头和尚仍然一动不动,哪怕那道血迹溅到了他脸上,他都没眨一下眼,任由雨水将之冲刷不见。他只是死死盯着那道模糊黑影,直到黑影咻地闪身到他面前一寸站定,他盯着那张脸看了许久许久,才终于一把抱住那黑影,边说着旁人听不懂的叽里咕噜话,边把眼泪和鼻涕蹭到了那人肩上。
此时,陆姓男子身边也悄然多出四人,一个风流倜傥的剑客,一个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刺客,一个金发绿眸的负刀女子,一个撑着油纸伞的黄衣少女。
陆姓男子此时也站了起来,冲着下面两个久别重逢的人喊道:“怎么样,人也帮你找到了,是不是该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了?”
光头和尚置若罔闻,只是死死抱住那道从不许他人近身、没事更不会近他人身的黑影。
陆姓男子仍不气馁,继续说道:“我说真的,只咱们七人同心协力,什么‘云器腾黄’,什么‘十二天象’,统统都得靠边儿站。到时咱也整个帮派,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开当派!”
这下子,连他身边的几人都有些目瞪口呆。
先是那刺客开口问道:“认真的?”
紧接着剑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脱口骂道:“纯他妈有病。”
负刀女子也淡淡地说了句:“那我退出。”
撑着伞的黄衣少女则干脆用双手堵住了耳朵,奇怪的是那把油纸伞却并未掉落,仍悬于少女头顶。
下面的光头和尚也终于发了话,只是一张嘴就口吐芬芳,内容之激烈让几人连连感叹“七不惹”之一果然名副其实。只是惨了黄衣少女,刚刚放下的手又不得不继续捂在耳朵上。
和尚芬芳了许久,陆姓男子不仅不气,反而似在认真学习记录一般,听得十分仔细。他听了许久,终于听到有一句不是脏话了,那句话说得好像是:给个副帮主当当?
陆姓男子哈哈一笑,回了句没头没脑的:“当当就当当!”
终于七人齐活,这肮脏破烂的旧江湖,老子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