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刷！刷！”
夜晚寂静的树林里骤起声响，由远及近，在妖异的月色下，给人一种压抑的沉重感。
近一人高的灌木丛中，一名少年细声地喘着气，借由今晚的月色，透过缝隙看向树林入口。
春分已过，但是金国的气候还是比较寒冷，身着单衣的少年面部冒汗，可身心却是冰凉无比。树叶的水珠滴在少年的脸上，滚过面部刮痕，痛痒刺激着他的神经。
少年神色焦急，身子缓缓向后退着，已确保自己能最快冲出灌木丛，跑出树林。
“大家小心，拿好家伙，这种怪物凶残的很！”少年听到熟悉的声音，脸上露出了苦笑，以前那个一直被孩子围着讲故事的村长，也不顾自己上了年纪，带领着村民们来绞杀自己这个“怪物”。
“乐乐。”二十余位村民逐渐向少年所在的灌木丛过来，被称为乐乐的少年瞪大双眼，看着聚拢的血色身影，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响。距离灌木丛大概十尺左右，这帮村民停了下来，握紧武器，盯着少年藏身的地方。
“乐乐，”带头的中年男人开了口，“平时你爹带你打猎也应和你说过，受伤的猎物，不掩盖好身上的血腥气，是很容易被猎户追上的。”男人语气平静，似乎他眼前灌木丛中躲着的，并不是传说中那有着赫赫凶名的魔人，而是一只受了重伤的悲惨猎物罢了。
也对，刚觉醒的魔人孩童，哪有什么杀伤力。
原来如此。少年提起右肩，将自己脸上的血汗擦净，他是擦的如此用力，似乎这肩上刮擦着嫩肉的粗布，并不会给自己带来一丁点伤痛。
双手撑开密盛的枝叶，少年面露悲色，走了出来，面对着如临大敌的村民。“高叔，我还记得自己啊，”乐乐举起手臂，快速地说道：“你看，我能够控制自己，我不是那嗜杀的怪物！”
“谁信！魔族狡诈凶残，这怕不是你装出来的！”
“还说你不是魔人，你头上的那是什么东西！”
乐乐才走了几步，对面的村民举起武器，大声呵斥，少年只得停住脚步。
我的头？乐乐觉得额头更加痒的厉害，左手一摸……
我额头上长出了两个尖角？！少年只觉得事情荒谬。
被乐乐称作高叔的中年人举起右手，示意周边安静下来，随后看向乐乐，神色柔和的说道：“乐乐，作为金国的子民，都应该知道魔族凶残暴戾，魔人奸诈嗜杀，现在你刚变成魔人尚存理智，但谁也说不准之后的事，也许是一天后，也许是几天后……”
“乖，乐乐，一点都不痛，叔以后每天桌上都会摆一副你的碗筷。”第一个字出口，中年人声音轻轻柔柔，和平常一样，像是在安抚家中不听话的孩子。但这柔和的语调，在少年的耳中，却犹如催命摇铃。
一旁的老人缓了缓气，双手撑住拐杖，说道：“金小乐，我等也没有办法，为了村庄的安宁，只得委屈你了。”村长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忍，把头转向了一边去。
“魔人残暴，人人得而诛之！”高远身后人群中有人怒喝，五名村民瞬间冲向金小乐。
轰！ 金小乐浑身一颤，脑中不断响起急促且充满怨气的嘶吼声，“sh---杀！” 手持长枪的汉子神色狠厉，枪尖直指少年，似想一击将其捅个通透，他的眼中绽放着光芒，想必对于自己能够击杀可憎的魔人感到兴奋。 枪尖离金小乐已不足三尺，借着月光的照射，这汉子看清了少年此时的模样，不知是受这血月影响，还是自身对魔人的自我幻想，汉子只觉得那双目血红，魔角处筋肉颤抖的少年极其恐怖。 眼睛一花，汉子双手虎口巨震，霎时一股剧痛自汩汩流血的虎口传入神经，通入心扉，禁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夺得长枪的金小乐双眼充血，脑中不断响起地怨毒吼声让他觉得自己身处地狱。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血红色的地狱回响着恶魔的呼喊，让金小乐只想完全摧毁掉眼前的一切。 金小乐动作迅捷，冲向另四名还未反应过来的村民，噗……划破皮肉声音响起，四人手中的刀械哐当砸地，鲜血从几人的右手手腕流出。枪尖划过皮肤的速度极快，几人甚至没有感到痛苦。 伤口不大，但接下来几天，这四人右手是别想使劲了。 “我这是怎么了？”尖枪插地，金小乐双手抱头，用力按揉自己的太阳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竟做出如此举动，少年喃喃自语，对身前几人撤走的举动浑然不觉。 看着呆立不动的少年，高远轻叹一声，缓步逼近。 金小乐恍若梦醒，撇下尖枪，撒腿往更深处的山中跑去。高远眼角迸出锐光，从后背拿出劲弓，挽弓搭箭，直指那道狂奔的声音。 带着强劲的箭头霸道地刺穿血肉，金小乐一个踉跄，顾不得拔出箭矢，吃痛继续狂奔。 见到金小乐中箭后仍能逃窜，本以为取走魔人性命的高远皱起眉头，向一旁的老人说道，“村长，您先行带他们回去，我们继续去追那怪物。” 话音刚落，高远一个手势，带领未负伤的一众村民向着金小乐逃生的方向追去。 金小乐并未发力，只双腿轻轻一蹬，便轻松越过一块一人高的拦路巨石。 “自己果真变得和怪物一样了”，感受着自己身体里沸腾的血液与澎湃的力量，没有停下双腿的金小乐悲哀地想道。 难道自己以后真会变成传说中那杀人如麻的大魔头？拨开拦住去路的枝叶，金小乐顺手摸了下额头上两根突兀的东西。 我，去，你，妈。吐出一口血沫，金小乐咬牙切齿。 我不过是一个偏远村落的普通小孩罢了，贼老天你还真会玩人。 今晚血月出现之前，金小乐可以说是村里最幸福的那一批人，白天或在村里学舍识字断句，或在山林间陪着父亲和高叔一同捕猎。晚饭之后则和村中的其他小孩一样，在村子大院中，听那个慈眉善目的村长讲述各种离奇有趣的故事。 “作为金国的子民，我们要知晓魔族的情况。自剑圣剑成天堑后，正统魔族随时侵略的情况极少出现，可恨魔族凶残，做出了很多腌臜事情，魔族抓走我们的同胞，将他们变成了魔人！” “先祖们好不容易盼到他们归来，却发现他们早就失去自我，变成了阴险狡诈、只知杀戮的怪物！” 月色下，说道此处的老村长停顿了下，正色道，“几百年来，我们人族与魔族的战斗从未停止，对我们金国来说，我国更是人间抵挡魔族进攻的第一道防线。” “所以自宣祖立国后，历代圣上皆是以抵御异族为第一国策，全民皆兵，联合汉国天子，在预防狼国野心之外，抵御随时可能入侵人间的魔潮。所以啊，我希望你们从知事开始，要做那奋勇杀敌的好男儿。” 村长语气温和，话语中充满着殷切的期望。 村里各家各户之间的情感很好，御外防线完整，夜不闭户。 坐在凳上的金小乐听到村长讲述杀魔英雄的故事，心神向往，好像那提枪连斩数位魔人的英雄就是自己一般。 爹娘会答应我上阵除魔吗？肯定会的，虽然平时爹娘看向自己的眼眸是那么温柔如水，但是却十分支持自己的想法。 我若是做出这个决定，爹娘肯定是高兴的。金小乐咧嘴一笑，仿佛看到了自己身穿盔甲的神气模样。 “村长爷爷，”虎虎的声音响起，将金小乐拉回现实中来。“之前您也说过，魔族平时擅于伪装，我们要怎么才能认出伪装的魔族呢？” “魔族正统很少能来到人世间，而且各个都强大无比，一般都不屑于伪装。”老村长摸了摸提问幼童的脑袋，说道，“倒是魔人比较好分辨，魔人性格反复无常，极易动怒，情绪波动时，双眼多数赤红，额头更是会显露黑红色的粗壮肉筋。” “对了，还有种辨别方法，不过需要老天爷的帮忙。”顿了顿，老村长抬头望向夜空，“每个季度的仲月月圆夜，他们会直接狂化，额头更是会长出魔角。咦，今晚正是仲春圆月。” 金小乐也抬头望月，只见那一轮圆盘白月，开始逐渐变得血红色来。 “啊！”女孩一身尖叫，除了金小乐外，所有人看向小女孩所指的方向。 只见金小乐光洁的额头上，浮现出条条黑红色的粗筋。 这是条死路啊，望着前方的情况，金小乐选择坐在石块上，咬着牙口，将后背的箭矢拔出，血肉剥离，少年不发一声。 还好村里箭矢上从不用毒，金小乐苦笑一声，鬼使神差地再度摸向额头，右手甫一触到突兀的尖角，又闪电般地撤离。 父母的目光依旧温柔，有着说不尽的缱绻爱意，可嘴中的话语，却是认同村长所做决定。 这是大义灭亲吗？金小乐自嘲地想道，如同以往的温情目光、柔声软语，在那时，不，现在想起来还是让人浑身发冷。 春风料峭，吹起少年额前纷乱发束，吹去复还，卷起少年心中万种悲凉。 听到追来一众人的脚步声，金小乐拍了拍臀后布料，站得笔直。 少年背向深渊，神色平静的看着人群中最前方的男子。 “高叔，可能我真是魔人。” “我并非爹娘的亲生骨肉，这点我早已知晓。” “可能年少，可能特殊，我现在并未失去理智，不过很可能就变了。” “高叔，我不想伤害别人，也不想变成杀人的魔头，更不想成为魔人啊。” 少年一句一句地说道，眼眶发酸，两行热泪汹涌而出。 “高叔，我一直是村里的孩子，我是真正的--人。” “可能……需要麻烦您开导下我爹娘。” “您会放上一副碗筷吧？” “永别了高叔。”少年深深一礼后，望着深渊似的崖下纵身跳了下去。 高大的中年男人盯着崖边，不言一语，目光深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