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后,平凉县城
县城里唯一的一家客栈,旺财客栈,近两日变得异常的喧嚣起来。
说是客栈,其实也就是一个三层的破旧小楼,二三层供人住宿,一层大堂供人吃喝。
这里位于秦国北境,来来往往多是些刀尖上讨生活的江湖人,突然变得热闹起来是因为前几天这里发生的一件大事。
“老头子我亲眼所见!前天夜里城外剑光四起,黑雾漫天呐。”一个眯缝眼的瘸腿老头盘腿坐在客栈长凳上,敞着胸披着一件马褂,一边喝着酒一边跟周围那一圈江湖客吹嘘自己的所见所闻。
“真个就像是神仙在天上斗法,有一个上仙站在一把飞剑上,那叫一个潇洒!”“后来呢,那黑雾是哪里来的?”
旁边人连忙问道。这老头也不急着回答,卖了个关子,端着自己那喝光了酒的大瓷碗,轻轻的在桌子上磕了磕。
“奶奶的,小二,给这老货再打一碗酒!”旁边一个身后背着双刀的刀疤脸大汉一脸不耐“快接着给爷们讲。”
小老头笑眯眯的端起碗看着小二倒满了劣质黄酒,一脸享受的喝了一口,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然后继续开口说道
“只见那剑光随风而起,漫天剑气,飞了足有这客栈的三倍高,然后黑雾也跟着飘了起来,瞬间就一起飞走了。”
“???”那刀疤大汉一脸问号,猛地一拍桌面,怒喝一声“老贼,你唬我呢?”说着就扬起拳头作势要向老头脸上捣去。
这时旁边人群中传出一道讥讽的声音
“呵,什么仙人,也就你们这些不入流的小杂鱼这么没见识了,见到个修御剑的修士就以为是神仙下凡了,一群杂鱼都算不上的愚民。”
众人纷纷皱眉望去,寻找是哪个口无遮拦的家伙在大放厥词,那刀疤脸大汉本就是个暴脾气,听了这话更是勃然大怒,停住了自己举起一半的拳头,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一身蜀锦白袍,扣着白玉青边腰带,一个银线鲤鱼玉佩悬挂腰间,手拿一柄折扇,一副浪荡公子哥做派的男子一脸讥讽的看着刀疤脸大汉。
刀疤脸大汉看着这桃花眼小白脸的一身富贵打扮,再看看一脸傲然的站在他身后,一副护卫模样抱着一把用黑布包裹着的细长唐刀的黑衣青年。
双刀刘略微有点畏缩的舔了舔自己干涸的嘴唇,转过头去打算继续找那小老头的麻烦。谁知一转头才发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小老头居然跑的没影了。
那刀疤脸大汉咽不下这口气,又朝着白袍公子哥嚷嚷道“你说我们这些人小杂鱼没见识,小少爷,您这是第一次出远门吧?要是不给我们大伙个说法,您可得破财才能消灾了,不然不说我双刀刘不答应,在座的兄弟们也不答应。”
刀疤大汉看似大大咧咧,但是出来混江湖的,没心眼的早就坟头草三尺高了。这简单的两句话便拉上了附近的江湖客和自己站在统一战线上,又以公子哥身上的财帛勾起了在座一些人的贪欲。
“一群臭鱼烂虾,也配让我段儒风给个说法?”那白衣公子“唰”的一声将折扇合拢,背着手站了起来。
“随风,给这些泥腿子开开眼,双刀刘?想必他使双刀,那便给我废了他双手。”说着便转身向门外走去,不再留意店里的动静。
双刀刘反手从背后抽出双刀,挽了个漂亮的刀花“废了我?老子这么多年江湖可不是靠嘴混的!就凭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
那个名叫随风的青年默默摇了摇头,只见他用右手倒提着刀柄,左手抓住布条猛地向下一甩,布条瞬间脱落。
下一秒,人们只见一道刀光闪过,打断了双刀刘的话。
双刀刘只觉得一阵劲风猛地扑面而来,然后自己的两只手就已经失去了知觉。而刚才还在他面前的随风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手里握着一把微微泛红的刀。
这时围观的人才后知后觉的惊呼出声,双刀刘的两个手腕处出现了两个狰狞的伤口,而诡异的是,居然没有血!
随风的刀上变得通红,客栈的地上没有血,就连双刀刘手腕的伤口处都没有血迹。
随风泛红的刀仿佛是为了解答众人的疑问,红色渐渐消散,就像是将血液彻底吞噬消化了一般,而双刀刘的手腕也开始慢慢渗血。
“井底之蛙,刀修的门都没入,还敢对我拔刀?”随风漠然地丢下这样一句话,一边说着,左手捏着的一边布条往空中一抛,右手挽了个刀花布条便又牢牢的缠在了刀刃上,抱剑朝着白袍公子出门的方向跟了过去,再没看一眼身后躺在地板上惨嚎的双刀刘。
而这时,被他那一刀震慑住的江湖客们才一阵唏嘘的围了上去,帮止血的止血,帮上药的上药。
混迹江湖,这次躺在地上的是双刀刘,下一个指不定是不是自己,所以很多江湖客都会在不沾染是非的情况下搭把手。
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小客栈的后门,有一双眼睛偷偷的目睹了这一切。
“无缺!吃饭!”老爹的大嗓门远远的传来,吓的趴在客栈后门的无缺一个哆嗦,连忙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屁颠屁颠往家里跑去。
客栈的位置离无缺家比较远,无缺大约跑了三条街,沿街的景象逐渐冷清下来,远远的,无缺就看到一个穿着浆洗的有点发白的黑衫小个子男人站在路口张望着,看到无缺小小的身影,男人笑逐颜开,冲过去一把把他抱了起来。
“救命啊!”无缺小脸煞白,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自家老爹用满是胡茬的大脸凑到自己脸上狠狠的摩擦了几下,然后看着自己儿子满脸幽怨的表情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小兔崽子,细皮嫩肉长得像个白面书生似的,没点男人样!”姬重木一边嘴里嘟囔着一边抱着姬无缺往家里走去。
要说姬无缺的长相确实不像他老爹姬重木,姬重木的长相是宽额头宽下巴,常年在外风吹日晒黑的像个煤疙瘩,再加上干活练就的一身腱子肉,虽然身材略显矮小,但缺极为壮实,看着就给人一种忠厚老实的感觉。
但是姬无缺缺恰恰相反,姬无缺长得就像极了书里说的白面书生,平凉县临近大漠,没有读书人待在这里,这也使得姬重木虽然没什么文化,只是听说书先生讲故事的时候听到了一嘴“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白面书生。”便时常拿白面书生来形容自己的儿子。
姬无缺也确实在长相上像极了大漠里的异类,他生的面如白玉,怎么晒都晒不黑,再加上他的高鼻梁大眼睛。
唯一像是平凉人的地方就是他身上那件右臂关节处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裳,要不是长的很像他妈妈,保不齐会被别人以为他是被偷来的富贵人家的孩子。
因为长相俊秀,姬重木又是县里有名的木匠,就连自家家里的家具大多都是姬重木亲手打造的。
现在才年仅八岁的姬无缺就已经被附近的媒人盯上,时不时的就来找姬无缺他娘探探口风,却都被那个柔弱的妇人细声细气的婉拒了。
“回来啦?”刚踏进院子就看到一个穿着青色粗布裙的清秀女子迎了过来,一脸柔和的看着这打打闹闹的父子俩。
“阿木你也真是的,怎么总是欺负无缺,我在家都听得到他在喊救命了。”说着便抬起手在姬重木的肩膀上轻轻扇了一下,娇嗔道“都多大人了,还欺负孩子,不知羞。”
姬重木也不回话,就看着温润如水的柳玉柔咧着嘴憨笑,三十多年的岁月没在妻子白皙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乍一看就像是个二十岁的少女一样。
和姬无缺一个仿佛模子刻出来的大眼睛,高鼻梁,白皮肤,活脱脱就是一个江南婉约派女子的经典形象。
姬无缺趁着自己老爹不注意,赶紧从他怀里窜了下来,一溜烟窜进了屋子里,边跑边嚷嚷“爷爷奶奶,我回来啦!”
闻言,屋里两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宠溺的看着自己的小孙子,奶奶乐呵呵的说道“小无缺,今天跑去哪里玩了?奶奶找了你半天都没找到,只能让你爹那大嗓门喊你了。”
“奶奶,我今天去同福客栈了,你不知道,今天有人在里面动手了!”
无缺凑到爷爷奶奶中间,得意洋洋的炫耀着今天的所见所闻。
“今天来了好多外乡人,看着可富贵了,武功又高。双刀刘够厉害吧?嗖的一下就被放倒了,我都没看清楚那个大侠是怎么出招的,可真厉害啊.”无缺一脸向往的说“我以后,也要练那样厉害的武功,成为一代大侠!”
“那你可要好好吃饭,不吃青菜的话没有力气,没力气可成不了大侠。”爷爷摸了摸无缺的小脑袋,看着小孙子这活泼的模样,眼里都透着几分笑意。
姬无缺看见爸妈走了进来,连忙端正的坐上凳子,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坐在了一起,爷爷姬勇先动了筷子之后,其他人便也纷纷抄起筷子开始吃饭。
姬家虽然不富足,但家风家教这么多代传下来一直都很严,哪怕是年仅八岁的姬无缺在吃饭的时候也会老老实实的等着长辈先动筷子。
姬无缺看着桌上的一盘野菜,一盘土豆丝和一盘青椒炒肉,想到爷爷刚才说的话,一脸挣扎的夹起一大筷子野菜放到了自己碗里,小声的嘀咕着
“当大侠就要吃青菜,吃青菜才能当大侠......”
自我安慰的碎碎念了几句,便下着青菜大口的吃起饭来。
吃完饭,柳玉柔收拾着餐桌,姬重木站在小院的井边挑水,爷爷则抱着一本话本看了起来,时不时的还点点头,以表对故事情节的认可。
他的爱好就是读书,尤其是志怪小说,常常给孙子讲一些书上没有的小故事。他在教孙子姬无缺认字时就常说“做人就要读书,读书明理,若是大字不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姬无缺环顾四周,轻手轻脚的抱来一床被子,盖在了不知何时已经蜷缩在屋里的躺椅上睡着了的奶奶宗玉兰的身上。
这个可爱又慈祥的小老太太总是这样,动不动就在别人不留神的时候坐着睡着了,要真让她躺下去睡反而还睡不着了。自从有一次奶奶因为睡在椅子上受了风寒之后,姬无缺就担起了给奶奶盖被子的重任。
给奶奶盖上被子的姬无缺仿佛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般舒了口气,看着院子里忙碌的父母,自己溜到姬重木坐木工活时用剩的一堆木料中,找了一根大小适宜的木棍,充当自己的长剑,一个人在旁边有模有样的练起剑来。
姬重木挑水来回几趟,终于打满了自家的水缸,看着在旁边拿着木棍玩耍的儿子,他突然愣了愣神,突然迈开步子向门外走去。
“这么晚了,夫君这是打算去哪啊?”柳玉柔也恰好忙完了手头的活计,看到丈夫出门的背影,柳玉柔抬头看了看晚霞漫天的天空,疑惑的问道。
“想起来工坊还有点活没做完,你们先歇息吧,不必等我。”姬重木回头笑了笑,朝着妻子摆了摆手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