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响。
桃始华,黄鹂鸣,鹰化为鸠。
陕西西安柳巷村。
每逢二月天,村子入口处的石桥上,那成排的垂柳便会“弯腰作揖”,河中的婆娑倒影交相辉映,似是雀跃迎客来。
村子不大,从头至尾,就只有一条长街。
街尾处有一户小院,用竹枝扎的篱笆围了起来。门口正趴坐着一条看不出品种的大黄狗,院子中央是一座由青色石砖雕砌而成的石房,房前的几亩地里种了许多并不名贵的花花草草,有那万年青,如意草,美人蕉,鸡冠头…
屋里的主人同多数村里人一样,不会种养那些难伺候的,便专挑些生命力强的花草,可几棵斜向生长的花草仿佛在哀怨着那人栽种时的漫不经心,随意而为。
好在它们自己倒也争气,就如同有些人一般。
心如花木,皆向阳而生。
从外面看,会发现小院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都长得有一棵差不多粗细的水柳,树杆笔直。此时,暗绿色的枝条慢慢地变成青绿,抽出了鹅黄色的嫩芽。
依稀记得那户人家是于二十年前迁居至此,两口人,一老一少。
多年来的朝夕相处,本就醇厚朴实的村民早已没把爷孙俩当做外来人。他们的出现,也给这个只有二十来户人家的村落,增添了几分人气,和几分趣味谈资。
老爷子姓柳,在村里的人缘极好,见人都笑呵呵的,十分健谈,跟谁也都能侃上两句。
一如往常,晚饭后的柳老爷子来到门口,坐在院子前的红藤摇椅上,一口一口嘬着那杆细竹管做的旱烟袋,那条大黄狗便安静地趴在摇椅旁边,耳朵一直耷拉着。
此时的柳姓老人不知在想什么,总会看向远方,双眼出神。
良久。
突然,指尖有一股灼痛感传来,低头一看,原来是方才走神,手不知不觉已经移到了铜烟袋锅上。
不过他却是开怀一笑,摇头喃喃道:“琅玕节过得提防啊...” 顿了顿,老人又接着说了一句。 “要把唏嘘问上苍咯...” “爷爷,又被烫着了吧。”伴随着温和的笑声,一道人影从院里缓缓走来。 老人又是嘬了一口烟袋,才开口道:“兔崽子,还笑。信不信我抽你。” 那道人影已经走到老人身前,看上去约摸二十来岁的模样,一袭与年纪不符的复古青衫,穿在他身上却显得浑然天成,相得益彰。 再仔细看,少年那细碎的刘海下刚好露出些许英挺剑眉,光洁白皙的脸庞,棱角分明。却又有一丝毫不违和的柔美。 高挺的鼻梁,被造物主妙到毫巅地削薄之后的唇,最令人难忘的,还是那双如星辰大海般深邃的眼眸。 他站在那里,就像那夏日里的一缕清风,沁人心脾。 少年耸了耸肩,带着笑意开口道:“还真不信。” 闻言,老人挑了挑眉毛。屈指一弹,手中的旱烟袋如箭羽般笔直射向青衫少年,劲道之大,在空气中猎猎作响,带起一阵涟漪。 而对面的少年,似是早有预料般侧身一躲,脚划圆弧,右手一牵一引,便卸去那番劲气,稳稳地接过那杆旱烟枪。 “哟呵,有些长进。难怪说话如此有底气,是欲持那布鼓过雷门?来,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咱爷孙俩好好切磋一番。” 说完便欲起身。 少年马上笑眯眯地讨好道:“不敢不敢,哪能在您面前班门弄斧啊。” 同时用双手托着旱烟杆子递给老人。 看着眼前装作毕恭毕敬的少年,柳老爷子笑着打趣道:“不愧是我孙儿,大丈夫能屈能伸,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少年顿时站的笔直,严肃地说道:“都是爷爷教得好,耳濡目染之下,孙儿自当受益匪浅!” 说完不待对面老人有所反应,转身就跑。 后知后觉的柳老爷子嘬了一口烟袋,慈祥地看着那道已经跑远的身影,回想起方才少年侧身时,胸口处的凸显,老人笑意浓烈,摇了摇头。 “家贼难防啊。” 接着嘴里又小声地念叨着:“兔崽子,好像又长高咯。” 此时,院子里那些东倒西歪的花花草草,好像也拔高了些许。 无心插柳,柳成荫。 ———————————————— 另一头的俊逸少年,转眼便已经来到了村口那座石桥下。 方才的快速奔跑好像没有对他造成任何负担,呼吸还是同往常一样,平稳而有力。 此时,少年停下了脚步。漆黑如墨的瞳孔中倒映出一抹红。 桥上有佳人,置身杨柳中。 身着红素裙,手欲摘星空。 春风徐来,拨动了她的青丝。 透过朦胧的月光,依稀可以见到女子白皙如玉的脸颊上好似带着一抹忧愁,似是焦急,似是紧张,又有些彷徨。 眼角的余光看到缓缓走来的少年,原本微蹙的蛾眉便舒展开来,脸上随即被欣喜取代。 她朱唇轻启,声如天籁。 “来了啊。” 他笑容温和,眼眸闪动。 “来了。”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言毕。 一男一女就这样安静地对视着。 两两无言。 少年的眼睛很漂亮,漂亮到仿佛可以从中看到日月星辰,山川大海,北国风雪和南国花开。多姿多彩,令人沉沦。 少女的清眸也很好看,伴随着缕缕清风,可里面的景象,却只有眼前这位看了二十年都看不腻的男子。 是啊,他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是他爷爷取得,他叫柳清风。 良久。 那道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清脆如莺啼。 “明天多久走?” 名为柳清风的少年似是有些回避,眼神躲闪,看向了柳树梢头。 小声道:“早上就走,不用来送我。” 红裙少女却是嫣然一笑,粉黛秋波,如同那木末芙蓉花盛开,美艳不可方物。 她笑着说道:“知道清风弟弟见不得那般场景,放心吧。” 柳清风不由地看痴了,敛了敛心神。有些赧颜地挠了挠头。 少女接着伸出那只如嫩藕般的素手,温柔地顺了顺对面男子在晚风中被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去外面上学了,可要学会照顾自己咯。” 柳清风作委屈状:“罗衣姐,我还有几个月都满弱冠了,怎么还把我当小孩,肯定能照顾好自己的。” 红裙女子脸上的笑容愈发浓烈,好看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好啦好啦,讲不得了,还嫌姐姐絮叨了。” 柳清风急忙道:“没有没有。”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从衣衫里掏出一本书籍,书皮有些泛黄。 他指了指手里的书,雀跃道:“罗衣姐,知道你最喜欢看书了。这可是我爷爷的心肝宝贝,被我偷来的,你快收起来在家里偷偷看,可别被他老人家见着。” 罗衣无奈一笑,心底又有些欢喜。“你还真是胆儿肥,不怕被柳爷爷揍了啊。快还回去,什么书不能看,我家里的书都够我看好几年了。” 柳清风却是固执道:“不行,这本不一样,就当做我的临别礼物。罗衣姐就不要推辞了,我可是冒着好大风险“拿”来的。” 罗衣先是想了想,接着笑道:“行吧,不过这让姐姐有些惭愧唉,我都没准备什么临别赠礼。” 说话间便接过了那本黄皮书。 柳清风摇了摇头,“罗衣姐的心意我感受到了就行。” “等等。” 此时罗衣似是看到了什么,说完便朝柳清风身后走去,带起一阵香风。 柳清风好奇地转过头。 正见那红裙少女,踮脚折枝。 她转身递过那根刚折下的翠绿枝条,声如银铃:“咯,送你了,要带在身上哦。” 柳清风接过那根莹莹翠柳,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郑重,像是承诺。 “一定!” 两人又是陷入了沉寂。 罗衣突然抬头看着那轮玉盘,清冷的眼眸中透露着眷恋和不舍。 她敛了敛心神,接着说道:“走吧,天色不早了,得回去了。明天你还要赶路去城里坐车。” 说完不待他回复,便先转身慢行。 柳清风并没有追上去,只是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欣赏着眼前这道曼妙红影。 纤纤细步,罗袜生尘。 月光下。 一前一后,两道身影越拉越长。 一路无言。 气氛静谧而温馨。 他还是从前那个从小就跟在自己后面的跟屁虫啊。 念及此处。 红裙罗衣,回眸一笑,步步生莲。 “清风,记得看看今晚的月色,很美。” “一路顺风。” 余音还在绕梁,却已经见不到那道红影。 柳清风望向那栋红墙房屋,灯亮。 他便往后独行,身影寂寥。 二楼窗口处,有一抹红色的忧伤。 ———————————————————— 夜深,虫鸣。 石房窗口,柳清风正抬头看着天边的月色,怔怔出神。 那回眸一笑,仿佛冲击了少年的心弦。 那股一直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愫迅速蔓延开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不知何时埋下的情根,在春天的季节,猛然间发芽开花,深重于心田。 摸了摸怀里的枝条。 那座桥,名为灞桥! 少年嘴里喃喃道: “月色虽美,但不及你半分呐。” ———————————————————— 同时,街道中心处的一户人家二楼。 也有一位红裙女子正望着那轮圆月, 身边放着那本泛黄的书籍, 似是听到了街尾处的呢喃, 她展颜一笑, 倾国,倾城! ———————————————————— 京都。 一座宽绰舒朗的四合院。 一个古色古香的书房内。 一位老人坐在蒲团上,正独自对着棋盘打谱。 他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凛利的眼神中透露着一股睿智精明。 在他面前站得有一个仆人模样的佝偻汉子。 两人正进行着一问一答的对话。 “谈妥了?” “禀告家主,谈好了,他妥协了,期限为一年。” “没有提其他条件?” “有。让我们撤哨,还说...” “嗯?” “还说,我们所有的暗哨他都清楚,包括那两个自认为是的灯下黑。如果明天之内不撤走,那就永远都不要走了。约定也作废。” 老人沉默了片刻,“好,答应他。下去吧,把人都叫回来。” 佝偻汉子退下后。 老人又是落下一目黑子。 棋盘上,那些原本看似杂乱无章,分布四散的黑子却是瞬间被盘活了起来,俨成屠龙之势!釜底抽薪,好一记神仙手! 看到已成定局的棋局,老人开怀一笑。 “官子阶段,我还真没输过咯...” 【作者题外话】:希望以此书与所有读者产生共鸣。 愿诸位人人如清风,吹散世间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