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京城是极美的,粉妆玉砌,于雪中露出的琉璃瓦仿佛公主颈肩上的吊坠。凛冽的朔风吹过,晚杏叶纷纷坠落,像是为大地抹上一了层薄厚适宜的口脂。
晚杏树源于宋国,由于叶落的时候总会比其他的树晚上一个季节,因此得名晚杏。
传说晚杏的落叶与太祖最喜欢的那位宋国女子的口脂极为相似,都是胭脂色。然而太祖立国的那年,女子不知为何却香消玉损。太祖悲痛万分之际,便下令让晚杏种满了整个京城。
“兰儿,来,给我香一个。”玄参捏住侍女的下巴,一双温柔的似乎快要滴出水来的澄澈眸子将怀里的侍女盯得满颊绯红。
“公子,老太爷叫你呢。”管家轻声的扣了扣门。
“真是不巧。”玄参松开了手,柔声说道:“等我回来。”羞得女子更是红了耳朵。
自曲折游廊,一直走到最深处,便是玄家老太爷的屋子。
大雪落满了庭院,只留下亭子的四个红角,亭子里的石桌上,两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一个金鸡独立似得蹲在石凳上,另一个更是干脆的坐上了石桌,两人破天荒的用脚对弈着。
玄参暗道一声失算,紧忙捏了个封识决堵住了鼻子,这两老头怎么今天兴致这么高,都动用了许久不曾出山的玉足对弈法。
“如今塞北失守,行客剑又在吴地现世,最近风起云涌的阵势,恐怕是我玄家,也得在这个乌漆麻黑的鬼泥沼里陷进去哦。”玄老爷子右脚落下一子道,“师兄,可有法子教我?”
“你怎么还是改不掉空手套白狼的无耻德行?”被唤作师兄的陈老爷子用手推散棋子,“不下了不下了,听到你这话就来气。”
“嘿,师兄你又耍赖,明明快要输咯,却喊重来。咳,罢了罢了,重新来过,来,再下再下。”玄老扣了扣石桌,黑白两子瞬间归于棋盒,“对了,参儿,快来见过你陈爷爷,你陈爷爷说好久没有看见过你,刚跟爷爷说要给你个宝贝哩。”
老头歪着头向孙子挤眉弄眼,白眉都皱成一块,像只憨态可掬的猫。
玄参赶忙走近了几步,有这种好事,那可万分不能错过。可能是觉得距离太远不够显得尊重,于是又向前踱了两步,嗅了嗅鼻子,嘴角咧开,笔直的鞠了个躬,颇有一番过年祭祖的架势:“陈爷爷好。”
“玄道你这人,罢了罢了,总归这么多年没见过这孩子。”陈老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递了过去,“这玉佩里有着一口浩然正气,可以蕴养你的神魄,生死之间将它捏碎,可保你一命。”
玄参看向自己的爷爷,见爷爷点了点头,双手接来,道了一声谢,默默地退回一旁。
“师兄,如今你突然回来,想必可是生死卷与神丹有了什么消息?”玄道开门见山。
“嗯,我周游天下,苦苦找寻了三年,靠着堪星图确实让我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不过,死卷我可以指点你一二;至于生卷嘛,嘿嘿,陛下那边,开的价可不小。”陈慕说话间身子随风而动轻盈的在空中躺下来,对于神丹的事情却只字不提。
“死卷即可。”玄老爷子神情认真道,“我玄家还不敢与陛下争夺生卷这等宝物,不过师弟倒是好奇师兄是如何堪破鬼谷先生设计的奥妙?”
“鬼谷先生当年算到自身有一场大劫难,便将生死卷刊印成千万册传遍天下。人人都企图从中学到大神通,却不知刊印的书卷,有其形却不得其真意,想要得到真正的神通,只能找到真正的生死卷。
鬼谷先生没有将真正的生死卷藏于墓穴,而是将其混入刊印的千万册假生死卷里,嘿嘿,这是赤裸裸的阳谋啊,哪怕有聪明人想到鬼谷先生的妙计,却也无计可施。”老人抿了口茶,笑道,“不过,一力破万法,如今我秦地早已一统,我借用陛下的虎狼之师和堪星图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寻找当年流落的卷书,没想到还真让我找到了。
只是可惜,先找到的是生卷,只怕是随了陛下一个人的意愿,可以得法长生,对如今的国事却于事无补。我此番回来是由于陛下的叮嘱,找到生卷立刻归京,至于死卷,堪星图点阵在秦国之北,前不久陈文那个老家伙好像在那里现了踪迹,或许跟死卷有关,你可以派人去那里看看。”
“没想到师兄运气如此之好,既然如此,参儿,你回去收拾收拾,今晚就去北部走上一趟。我玄家不求生卷,至于死卷,万万不可让他人得去。”玄老爷子严肃的吩咐道。
“对了,去玄阁将顶楼羽字柜的东西带上。”玄老爷子又附上一句。
“叮铃。”突然响起来风铃的声音。
玄参渐渐走远,玄老爷子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连忙起身整理好衣裳,恭恭敬敬的拱手弯腰突然向师兄拜道:“弟子玄参拜见师尊。”
见玄老爷子突然行此大礼,面前的师尊也跳下来,无奈的说道:“道儿,你又何苦如此执着?老夫早已说过我们师徒缘分已尽,大可不必再行此礼。”
“弟子以道为名,六十年不曾入道,已算丢尽玄家脸面,若不是拜在师尊门下,只怕化成灰烬也触碰不到道槛。”玄道的身影有些蜷缩,拜跪在地上,眼眶里流出两行浊泪,忍不住哭出声来“师尊救救徒儿吧!”
陈慕摇了摇头,眼睛里有些许不忍,叹道:“长生最动人啊长生最动人,此话果然不假。人间一笔荒唐事,糊糊涂涂六十载,你生轮将闭,再不前进一步怕是……
唉,老夫若是说一声天机不可泄露,只怕你依旧心有不甘,回头自己陷进去怕是连道都看不见就入了黄土,我们师徒一场,你父亲昔日给你取名为道,却不想一生也难以道得真意。
罢罢罢,今日所言,切记得烂在心里。今后出了这个门,你不再是老夫的弟子,也不必再行此礼,记住了吗?”
玄道拜倒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个头,“谢师尊这么多年教诲,弟子至死不敢忘却恩情,还请师尊解惑。”
陈慕背过身去,“你呀你呀,就是这个倔脾气,怪不得琴琴那丫头不跟你。如今三界大乱,神道早已无迹可循。知道为何为师要借用你师兄的身份替秦王找寻生死卷?
他不过凡胎一枚,只是想长生罢了,却不知人间长生者,不入神界,修得神法,终会灰飞烟灭。呵,不过你们秦地倒是出了一个天纵之才,这部生死卷,里面辟有一方世界,道,不在这里,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玄道纵横的老泪都流干了,却还在那里怔怔的琢磨着师尊最后说的的那句话。
“道不在你身,却在他身,玄参得道,或许你还有一线希望,道儿,切记,不可太过于执着,否则害人害己……”
帝国北部。
当归难得的笑得有些腼腆,给对面的公子递了一只鱼。
只见火堆旁的公子披着乳白色对襟袄子,乌黑的长发整齐的梳着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中,皮肤白皙,清秀的面孔在篝火的映射下更显得书生意气。
“是这么吃吗?”书生将鱼肚上的肉撕开,询问道。
当归点点头。
“唔,好吃。小兄弟,我是从京城来的,观你模样应该是海边的人吧?”书生温和的笑了笑,声音醇厚且富有磁性。
当归抬头看了他一眼,嘴里还塞着鱼,点了点头。
“如此便好,我明日会去海边一趟,不知小兄弟是否可以给我带个路?”
“当然,跑路费不会少的。”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然后仔细的数了数,将一颗最小的碎银轻轻的放在当归的面前。
篝火在静谧的黑夜里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当归好奇的看着他,这公子看着挺有钱的,怎么如此的抠门。原来陈老头说的是真的,越富贵的人家越是小气,陈老头诚不欺我也。
“白吃了小兄弟一条鱼,还不曾问过小兄弟的名字呢?”
当归指着自己的嘴巴,摇了摇手,示意自己并不会说话,然后用手在泥土上划道:当归。
“好名字!”他赞叹一声,接着说道,“我从京城来,来自玄家,单名一个参字。”他说到玄家的时候,有种说不明的傲意。
似乎是许久没有跟人说过话,吃完一条烤鱼,玄参舔了舔嘴唇,话渐渐多了起来。“小兄弟长居海边,兴许是不曾听闻过京城里的事情,自打边塞失守,朝廷的日子越发难过了。唉,这世道哟,今晚又没有美人儿陪着本公子睡觉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当归给篝火加了些树枝,很是惊叹眼前人的话题怎么转变得如此之快,刚想听听国家大事,就转到了美娘子,不知为何当归想到了总是带着斗笠的巧巧,不禁打了个冷颤。
玄参看着眼前的小哑巴发着抖,穿的又如此单薄,不由得叹了口气,嘴里咕嘟了一句灵起,随后起身将身上的披着的袄子披在当归身上,“不知为何今年下的雪这么大,你们海边应该更冷一些吧?”
当归点了点头。
“要不,小兄弟。”玄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再给我来串烤鱼,美人抱不到,美食总要吃个饱嘛。放心,兄弟我绝对不白吃你的,这袄子可以借你披上一夜,可暖和了。”
当归看着身上破了两个洞的袄子,还有地上准备留给自己的肥鱼,又看了看挫着手满脸期待的玄大公子,暗叹一声。
造孽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