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再路过的人发现鹿蛟家门口立着块木板,上面的字写得歪歪扭扭。
1.以物易物,所有物品不出售。
2.出租一切铺内商品,只要钱到位,不管你想要铺子还是老板,双手奉上。
3.先付钱,后供货,交易自由,价格视老板心情而定。
大门敞着,没了影壁墙,从门外能一直看到堂屋里面。鹿蛟搭了两个圈椅,坐一个,另一个用来安放自己的长腿。他闭着眼,享受着和煦的阳光,看不出睡没睡着,但从脸上的表情看得出,这人惬意得不行。
鹿蛟没有想到,第一位顾客这么快就上门了。
他不是没有察觉到有人来,但店里现在什么都没有,要是真有人想要铺子或者自己,他还是会有那么一丢丢困扰的。
直到来人挡住了他的阳光,他才懒洋洋地睁开眼,把架着的腿挪回了地面,摆了个自以为算是又舒服又端庄的姿势,其实外人看来,跟土匪窝里的山大王很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鹿蛟睡眼惺忪,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强大精神招呼客人:“想要什么?”
翻译老夏凑近了一步,小声说:“你不是懂外语吗?”
鹿蛟一挑眉,伸手一指那穿着蓝褂衫的外国人,笑开了:“难道他没付给你钱?”言外之意,你不能光拿钱不办事吧?
老夏被人戳中心思,当下有些讪讪的,只好赔笑:“您随意。”
鹿蛟也没客气:“他叫啥?”
“莫尔,是三年前从西北古国来的。他的国家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干旱,又碰上大举进犯的境国大军,一路逃到这里来的。”老夏几句话把莫尔的情况交待了个大概,正欲说明今天的来意,莫尔伸手一拦,老夏识趣地闭嘴。
像是为了表明诚意,莫尔操着非常生疏的官话,认真地看着鹿蛟道:“我想,换回,我的,笛子?”说完他还询问地看向老夏,确认自己现学现卖的几个词是不是准确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从睁开眼,鹿蛟就在打量莫尔。这个外国人身高体壮,却没有莽夫气质,出身想来也是不错的。昨天他就觉得奇怪,这么一个打扮精致的人,带着个破竹笛干吗?他就手欠地把那笛子摘下来了,现在正跟没吃完的包子馒头呆在一起。
鹿蛟回厨房把笛子取出来,撩起衣角擦了擦油污,盯着老夏:“成,那你用什么换?”
老夏心领神会,连忙代替莫尔回道:“在门外了。”
门外的拴马石上,正拴着一头驴。
鹿蛟随手折了根柳枝,喂在毛驴嘴边:“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来的时候不知道你这以物易物了,还以为跟昨天一样,要用一顿饭换。莫尔说,这笛子对他很重要,光是一顿饭价值不对等,就牵了这头驴来。”老夏说的时候还有点得意,他心里想的是,这不是歪打正着么,刚好人家今天的标价不是一餐食了。一头驴换一个破笛子,这买卖,鹿蛟赚大了。
没成想,摊上这样的好事,鹿蛟竟还有几分犹豫,手里攥着笛子围着毛驴转了三圈,也不知是在盘算什么,绕得莫尔和老夏都直心慌。 莫尔拉过老夏又说了什么,老夏转述:“他说付钱也行,你开价。” 鹿蛟指了指那块木板:“不行,光给钱不行。” 老夏有点奇怪:“那你这里不卖东西?”虽然鹿蛟没挂牌子,但是木板那三行规则上方是有三个看着工整的大字写着“杂货铺”的。开杂货铺不卖东西,这未免说不过去吧? 鹿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理直气壮:“卖完了我还得上货,多麻烦。” “那这笛子……” 鹿蛟把笛子往莫尔胸口一拍,转身把驴牵回了院子。 他见这驴长耳朵大眼睛跟莫尔还挺像,就给它取了个名,小莫。 这回鹿蛟这间房子里,总算有了一样值钱的东西。 隔壁吉时忙完了一天的准备工作,想着得来看看鹿蛟把生意做成什么样了,就推开两个院子之间的门,抱着一床锦被,被突然凑过来的驴脸吓得脸色发青,手中锦被好悬落了地,还好鹿蛟及时接了过去,这才让干净被子免于被尘土污染。 吉时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小莫不识趣地一直往他跟前凑,吉时用腾空了的双手硬把驴脑袋掰像别的方向,嫌弃地问:“这,这哪来的?” “莫尔来换笛子留下的。” “你拿了人家东西?”吉时昨天没来围观鹿蛟的出场亮相,并不知晓他是如何拿了别人的笛子,才有什么一问。 “不是偷的,光明正大拿的。” 随后鹿蛟简单地把昨天的事说了一下,吉时对笛子的来历倒是放心了,但是鹿蛟初来乍到便如此惹眼,怕不是什么好事,他又忧心起来。他原本以为鹿蛟那句要自力更生是开玩笑的,尤其是昨天他还去自己那蹭了中饭,没成想这小子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都没再来过,好像是真的下了决心一般。 望着一贫如洗的“杂货铺”,吉时跟小莫面面相觑,苦口婆心地跟这头驴谈起了心:“你可惨喽,跟着这么个主人,养活自己都费劲,还怎么养活你一个牲口?没准啊,明天你就是下酒菜了。” 把锦被铺回床榻刚回来的鹿蛟听见这句不乐意了,出言反驳:“谁说它是牲口了?它以后就是我的宠物了,叫小莫。” 吉时心说这话可别让莫尔听见。后来又想,听见了莫尔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还是别让老夏听见更要紧。 无名村虽然无所属,但城里的人来自卢国的最多,还有些来自卢国周边国家的,所用语言虽不完全相同也相差不多,所以平日沟通都是卢国的官方语言,大家语言没什么不便利。像莫尔这种异国人虽有却不多,而且他长相一看就扎眼得很,鹿蛟对他现在有那么几分好奇。反正闲来无事,他啃着冷包子邀请吉时在他还没打扫过的堂屋坐下,打听起来。 “跟我说说莫尔这个人。” 吉时虽然不是打一出生就在无名村的,却也在这生活了十多年,对这里的往来人员都清楚一二,他做的是开门迎客的生意,什么样的客人消费得起多贵的餐食,稍一打量便心中有数。很多人不知道,村西口那家便宜的面馆,也是他的家业。 他跟鹿蛟相识于微,那会儿他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鹿蛟还是满街疯跑的年纪,他很是喜欢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孩,一直断断续续联系着,没想到有一天真能和他做了邻居。 金银器具他不缺,可鹿蛟不要,这样一来,鹿蛟平时那点细微的追求他不满足自己良心都过意不去。 昨天说是去他那蹭饭,最后鹿蛟也只是在后厨吃了某桌客人点的一小盘牛肉,一碗米饭,连口水都没多喝。 所以这会儿鹿蛟跟他打听莫尔,他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莫尔来自方斯国,那地方离无名村据说有上万里远,莫尔是王卿贵族出身,爱好鼓捣些实用器具,研究点动能原理。方斯国连年干旱,莫尔想从邻国引水灌溉,遇到两大难题。一是路途遥远水流难以到达,二是两国之间关系并不融洽。 所以莫尔就始终在周围几个国家之间周旋,边研究如何能长流引水。 他的研究还没见进展之际,接到了方斯国被袭的消息,国军连连败退,莫尔眼见着国破家亡,他不是能力敌的武将出身,哪怕心下再难忍,也还是一路奔逃,跌跌撞撞,回过神来,已离家国万里远。 他是在筋疲力尽之际被山上的匪帮发现的。匪帮跟他难以交流,观察了些日子,确认他身份安全,又见他终日盯着那农田里的水车发呆,就一脚给他踢进了村。 “老夏呢?” “他比我来得还早,在莫尔来之前,也没听他说过方斯语。”说完吉时又补了一句,“这里有秘密的人很多,只要不危害大家安全,别太刨根问底了。” 鹿蛟点点头表示明白,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等等,村里除了莫尔,只有老夏会方斯语?” “是啊。” “那你说的这些,都是听老夏讲的?” “没错啊。” “那不是老夏说什么是什么,就算他胡编乱造莫尔也无从知晓吗?” “倒是有这个可能……”吉时摇摇头又反驳道,“老夏没事编排人家出身干嘛?好玩啊?” “我就是说有这个可能嘛,”鹿蛟的语气好像在撒娇,“而且,挺好玩的呀。” 吉时怨愤地看了一眼这个小祖宗,真是拿他没什么办法,转身就要走,却被鹿蛟喊住了。 “我说阿瑞啊,你这么个大忙人,就不用了老是亲自来给我送东西了,你店里杂役小厮丫鬟歌女的那么多,随便派一个来就行。” 已经迈出好几步的吉时又坐回了桌边:“你当我就是来给你送个被子?被你一打岔差点忘了正事,我是来给你送生意的。” 鹿蛟听完眼中放光:“生意?什么生意?给钱吗?” 吉时一脸嫌弃:“你脑子是不是坏了?不给钱的能叫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