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纪元236年,北冥国境内清渊山脚,两辆由马拉的木笼囚车正在急速往山里赶去。
奴隶如牲口一般装满了囚笼,看起来不过是些十几、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都穿着打满补丁的破旧粗布衣服,有些脚上穿着草鞋,有些则连鞋都没有,光着脚。他们的头发一律被剃得精光,上额烙上了“奴”的字样,手、脚、脸,凡是漏出来的地方,多少都有些长的伤疤或是血印,一看就知,那是被骨鞭抽打留下的。
少年骑着一匹纯白的马紧跟在后面,那少年看上去面如冠玉,纤妍洁白,很是风流倜傥,只是那眼神中,似乎有些深沉忧郁,并不十分的明亮。飘逸的长发半束半披着,苍青的发色更显得那张脸冷若冰霜,风带起秀发,可以看他的右耳上有着被火焰灼伤后留下的瘢痕。
他看着囚笼里的奴隶们,摸了摸束在腰间的骨鞭,这东西是专门为驯服奴隶而制的,长约二米,形似人的脊椎骨,由生铁打造而成,一鞭抽打在身上,皮开骨裂;在握鞭处有一个机关,打开,骨鞭连接处会生出铁爪,能够牢牢抓住被打者的骨头。
“如此残酷的刑具,要有多狠毒的心肠才能对人使得下去这个鞭子。”少年心里头想着,替笼中的奴隶感到难过,不愿意再看囚笼,往远处看去。
清晨,山里雾气萦绕,山路蜿蜒曲折,如大蛇入云海,隐隐能够看到远处的天梯耸入云端。
“官爷,请给口水喝喝吧。”少年因看远处,不知不觉马往前走快了些,这时,他已与囚笼并排在走着,只听得囚笼里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官爷,请给口水喝喝吧,我们从东边的扶桑过来,已经两天两天夜了,没有喝过一口水,我们,我们都快要渴死了。”说话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瘦小男孩儿,他嘴唇干裂,两边嘴角都裂出了口子,渗着血迹。说这话时,声音微微发抖,瘦削的脸上带着惊恐。
少年看了一眼,不做声,从马鞍上取下一只棕色包金边的皮囊水壶,递了过去。
小男孩儿双手被束在身后,无法托起皮囊,于是少年提起皮囊往他嘴里喂去,因在行进中,洒得比喝进去的还多。其余的奴隶看到有水,都凑了上来,昂头等水来,皮囊里的水有限,自然是不够喂的。纷纷求道:“官爷,请给口水吧。”
另一个囚笼内的奴隶原本都在木讷地打着盹,听到“水”也跟着嚷起来:“官爷,请给口水吧!”
“啪~”“啪~”两声清脆的巨响,奴隶们一时都噤不做声,蜷在一起。那是同行的小吏甩出的骨鞭声,这两鞭甩空,做警告用,带过道旁的樟木,树枝和树叶落下许多来。同时高声斥骂道:“畜生们,闹什么?不怕我这手中的鞭子吗!”
那小吏驾马来到少年身边,笑兮兮地说道:“扶摇少爷,你又同情这些臧获做什么?喝几口水是小,脏了你这精美的皮囊可不值当。”
原来这少年,唤作“扶摇”,是幽都营造司的一个从事,自幼在幽都城内长大,虽然从未出过北冥国界,但城内的奴隶所受到的待遇是常见到的。
自从十六年前,北冥国灭掉了东方的扶桑、西边的昆仑、南方的苍梧三国,倒行逆施,开始推行起奴隶私有的法令,将三国子民尽皆贬为奴隶,北冥的贵族和在战争中有战功的人都拜将封侯,以三国的土地和奴隶赏赐,奴隶就不再被称之为人,而被叫做“臧获”,地位甚至连耕地的牛、军队的马都不如。
就拿这北冥国内来说,扶桑的奴隶多身材高挑健硕,因此大批大批地被送以建造冥帝的天宫;苍梧的奴隶身材矮小,多被殉葬和祭祀所用;昆仑盛产美女,成为宫娥、伶人或是低等官伎。
扶摇虽外表冰冷,但内心却极其柔软,对天下不幸之人、遇所不幸之事,都有怜悯之心;加上与这小吏共事过几回,是一个虚与委蛇的冷酷小人,因而见他这副面孔,很是厌恶,便道:
“上头只是叫我们押解他们,并没有哪条法令禁止我们喂他们一口水,若真是渴死了,你我也无法交差。就是在旱天,遇到将要干涸而死的一条蚯蚓,也要引水渡它一劫。”
那小吏嘴角往下一撇,眼睛向上一白:“扶摇少爷,我知道你是个大善人,只可惜,生在这世道里,你有这等善心未必是好事。”
扶摇轻声一哼道:“有善心未必是好事,但一定不能够做出孽来。不作孽,就是积德。”于是唤停马匹,纵身下马,在道旁一潺潺小溪流内,取水,将两个囚笼里的奴隶一一喂上水,往返几次。
那小吏在一旁看着,也不阻止,也不帮忙,只在心里不屑地暗暗道:“假仁假义,娘儿们兮兮的,真不愧是阉人养大的。”想着,就朝地上啐了一口。
那一开始要水的小男孩儿,轻声喊扶摇道:“官爷哥哥,我在家乡听说,去修建天宫九死一生,是真的吗?”
扶摇看着这个孩子,一副褐色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低声凑近小男孩儿说道:“一定要活着,活下去,活到自由的那天。”
“可以吗?官爷哥哥,母亲曾经告诉我,在北冥的铁蹄到来之前,那就是一个自由的时代,母亲纺线,父亲耕种,哥哥牧牛,后来,父亲和哥哥都先后被送过来建天宫,我想,他们大概已经不在了。”
扶摇听着孩子的话,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官爷哥哥,你放我走好不好?那我就自由了。”
“嘘”,扶摇贴到小男孩儿的耳边,以极其低的声音说道:“不可以说这个话,被人听到是要被原地杀掉的。”小男孩儿战栗地抖了起来,眼睛里噙满着泪水。
“你若是逃掉,那你的母亲、你家乡的那些乡亲,也会受到你的牵连,被施以恐怖的刑罚,知道吗?把希望藏在心里,活着,才会不那么痛苦。”说着,他把手从囚笼的缝隙里伸进去,捂在小男孩儿的心口,又摸摸他的头。
对于扶摇而言,心中有一些无能为力的抱负,又何尝不是一种痛苦呢?他让眼前的这个孩子要把希望藏在心里,但这希望究竟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