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外出搜寻的将士们陆陆续续归来。
昨晚动静很大，以至于城中许多百姓都听见了那响彻夜空的拳鸣。
城墙外的那一片空地上，多出了一个数丈大的深坑，坑底湿黑的泥土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粉末。
昨晚，搜寻的将士们发现了一具往城中奔走的枯骨，若非队伍中有两位练体境的百夫长，这群将士指不定又要被它杀掉几个。
李安赶来，没有说话，带着怒意直接轰出一拳。
拳音如深渊魔吼，渗人心魂，即使是躲到了一旁的将士也受到影响，抱着头捂住耳朵。
红色的拳影如陨石坠落般瞬间与白骨撞在了一起。
战斗的余威下，堆积在城外极厚的积雪竟是瞬间蒸发，化作笼罩在城外的白雾。
眨眼间，刚刚还与几名将士战的有来有回的白骨便被拍入地下，化作齑粉。
只不过，另一具白骨却犹如隐形了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
几位死去的将士都是临渊城中人，等许如来将尸骨送归亲属已是正午，当然随着尸骨一齐被送回去的还有远多于抚恤标准的白银。
这些，是李安从自己的军饷中拿出来的。
许如来骑着马，任由马儿在街上转悠，不知不觉间，到了秋月坊门口。
刚好他有了些许饿意，便下马走了进去。
今天的秋月坊比往常热闹了许多，戏台上不再是跳舞的少女，而是一名说书先生，正讲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昨晚李安大战白骨的事。
对于许如来而言，“大战”这两个字并不确切。自己在军营中听到的，是李安对白骨单方面的碾压，只不过说书先生若按照这样讲的话，酒客的兴趣定会降低不少。
不似昨日的享受，许如来随意点了两个小菜填饱肚子，只是今天另点了一壶将军醉，大有大醉一场的意思。
烈酒下肚，于喉中掀起一阵火辣。许如来不由得想起上午将尸骨送归家里时亲属哭泣的悲伤。
死去的将士们大多有了家室，其中一个更是有一个刚满一岁的儿子。
许如来始终记得，那个孩子看自己时目光的清澈单纯，或许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他已经永远见不到自己的父亲。
许如来的心情有些沉重。
虽说自己与那几人并不熟悉，但几个时辰前还在和自己说话的人，等再次见到时却成了一堆碎骨，他怎能好受。
拿起酒壶，将酒一个劲的灌入喉中，似乎只有酒入愁肠时的辛辣，才能让他暂时忘掉心底的烦躁。
“小友可有心事？”
许如来的对面，不知何时坐了一个背着剑的青袍老道。道人脸上布满皱纹，干瘦的皮肤没有了多少水分，但却给人一种使人亲近的慈祥感。
心中满是愁闷，许如来当然不介意与人诉说自己的难受，更何况自己已经有了些许醉意。
“老先生，你说人的生命为什么会如此脆弱？活生生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略一思索，老道解释道：“不是人的生命脆弱，只是那个在你看来太脆弱的生命的人，没有掌握自己生命的实力！”
许如来本能的觉得老道说的不对，但当想到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的环境，似乎又觉得有些道理。
“看你这军中打扮，想来说的是昨夜军营中发生的事。
如果昨日在那里负责焚烧尸体的是军营中的哪位李校尉，你说那两个妖孽还能为非作歹吗？说不定在他两站起来的一瞬间，就被拍死在了地上。”
看许如来还在思索，老道夹起几根肉丝，放入嘴中继续说道。
“你是捉妖师吧。
作为一名捉妖师，你应该更加清楚这个世界的残酷。没有强大的实力，人能杀你，妖能吃你，就算苟且偷生，也只能活在他人的阴影之下！”
“在下只是一名一纹捉妖师，对先生所说的那些，懂的不是太多。”
许如来说的是实话。上一世作为一个没有梦想的咸鱼，早已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哪里有那么多想法。
如果不是这具身体本来的主人是一名捉妖师，许如来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接触捉妖师这个身份。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但是许如来更想做那些被高个子保护着的矮子。
至少，在昨天之前，许如来是这样想的。
“一纹捉妖师就不是捉妖师了吗？我知道你们这种军营里的捉妖师都只是为了应付帝都那边的条例，如果不是帝都要求，这些军营里，一个捉妖师都看不到！”
说到此处，老道明显有些激动。
“但是，既然成为了捉妖师，就应该有捉妖师该有的觉悟！”
“不瞒先生，我其实并不想成为捉妖师。”许如来有些羞愧的说道。
“不想？你给我说不想？”
老道像是受了刺激般，控制不住双手乱舞道。
“你身上带着如此重的妖兽怨念，你给我说你不想做捉妖师？你别以为老头子我老了就好骗！你说你不想做捉妖师，那你身上的妖兽怨念哪里来的？”
老道从背后取出宝剑，“啪”的一声拍在桌上，直勾勾的盯着许如来。这架势，许如来毫不怀疑自己一旦说错话，肯定会被这老家伙在身上来两剑。
可是许如来总不可能说“没想到吧，这具身体是我夺舍来的，这身体的主人想做捉妖师啊，可是我不想做！有什么办法呢？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啊！”
他相信这个属于事实的解释会让道人满意，但道人也会在听到自己解释的瞬间将自己当做妖怪给镇压了。
正当许如来不知如何回答时，老道身后突然走来一群小厮，不由老道反应，抬起老道便是朝外面走去。
“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你个吃白食的，真当我们秋月坊好欺负不成，昨天喝酒不给钱，今天又来！”
“放开我！放开我！我有钱！”
一众小厮手一松，老道瞬间失去平衡，坐在了地上。
“钱呢？”领头小厮伸出右手。
老道挣扎了一下，站起身，跑到许如来面前伸出右手。
“钱呢？”
话语间左手还不忘拍了拍桌上摆着的剑。
许如来一脸茫然，心想我上辈子是偷了你家猪还是娶了你家女儿，找我要钱。
可是，在一众小厮和老道的注视下，许如来只觉得浑身不自在，特别是老道有意无意中用剑提醒自己。
无奈之下，许如来问道。
“欠了多少？”
“丹熏百花鸡一只，金镶玉一碗，鼎湖上素一份，蟹金裹玉丸八枚，稚羹一盏，盘龙卧凤一份，百花酒一坛，二十年贵妃红一坛，一共二十六两白银。”
纵是许如来有三百两存银，也不免被吓一跳。本以为前阵子自己已经够奢侈了，不曾想与这老头子比起来却是猪崽子见了老母猪，小巫见大巫。
老道见许如来打起了退堂鼓，连声保证道：“小友，今日你借我银两，来日凭道定加倍奉还！”
许如来自是不信这老道能拿出这么多钱来，可从上一世的经历中许如来明白，人生在世，走的是路，交的是朋友，而且这老道看起来也不像是个普通人，多一个朋友总不会有坏处。
心一横，许如来向小厮们丢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
领头小厮打开布袋，仔细数了数，确定数目足够，对着许如来一拜，然后看了眼老道，便带人离开了。
见诸人离开，老道坐回了位置上，嬉笑着脸说道：“小友放心，我黄牛道人说话算数。”
许如来只是看着黄牛道人不说话。
被这一直看着，黄牛道人不免有点心虚。
“其实贫道之前是有些银两的，虽说不多，但这一顿饭钱还是付的起的。”
“虚伪！”
黄牛道人一听，瞬间不高兴了。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就算不高兴，却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自顾自解释道。
“清风寨前几日遭劫，被洗劫一空，寨中老小无过冬棉物，凭道将所有钱财都给了他们，只留下了这柄剑，所以现在才穷苦了些。”
“这样说岂不是你还是个大善人了？”
许如来阴阳怪气道。若老道真是善人，又岂会动不动就拿剑威胁自己。
但黄牛道人却毫不在意，厚着脸皮答应道。
“那是当然！”
许如来呵呵一笑，拿过杯子，给黄牛道人也倒了杯酒。
“你是捉妖师？”
“怎么？就我这仙风道骨的，看不出来？”
许如来一阵无言，只觉得老道的脸皮比临渊城的城墙都还厚。
“我想拜托你帮忙做一件事。”
端起酒杯，将酒一口饮尽，黄牛道人说道。
“伤天害理的事我可不做。”
“我想请你帮忙抓一只妖。”
“你说的是昨晚在军营中杀人的那两只？哦，不对，那剩下的一只？”
许如来点头确定。
“不行！不行！这个妖可抓不了。”
“你不是捉妖师吗？听你说话，想来至少比我这一纹捉妖师厉害吧！”
“你这小家伙，在我眼里，也就和大一点的蚂蚁差不多！”
说着，黄牛道人还用手比划起来。
许如来听了也不生气，毕竟自己虽然有着一纹捉妖师的身份，但重生至今却从来没有实际动手过。而脑海中关于捉妖师战斗的记忆也像是被抹去了般，不剩丝毫。
“那你总知道谁能捉那只妖吧。”
黄牛道人点头。
“那是当然！”
说着，便是朝自己指了指。
“你？”
黄牛道人再次点头。
“你不是说不行吗？”
“我可没说我不行，只不过让我捉妖总是要给我些报酬吧。”
许如来一听，直接说了句：
“钱不用你还了！”
道人一听，连忙摇头道：
“不行不行！还是不行！”
“你到底什么意思？”
许如来有些不耐烦。
“他们杀人了。”
“所以呢？有什么区别吗？”
道人一听，为自己了一杯酒，一口饮下，缓缓的从口中吐出三个字。
“得加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