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伐与流民裹挟的烟尘卷起仓皇南下的队伍，唯有北风的怒吼，常伴着倒下的躯壳。昏黄的浮土，以及破败的神庙，残存的篝火，意味着队伍还未远离，盘旋的寒鸦，以及黑暗处荧荧的绿光，让这方世界显得蓦然荒凉。
槐桑古树下静立的褐色袍底，遮盖着倾世容颜，古树下的年轻女子喃喃自语，美眸间闪过一缕哀伤。国不复国，只能眼观着这落难的平民，随他们一起，不知何去何从。“白虎兴于秦，玄武兴于齐。”近日有几句童谣在百姓中流传，只是不知从何而起，是何人在此时传播。
幽幽长叹，兵锋万里。北疆京墨城，已破。
......
一群人身着黑色披风，低头形色匆匆，此时正着三月小阳春，本应是乍暖还寒，北疆的天，却直下零下一二十度。一股寒流袭来，这队伍的领队摸了摸帽子，漏出了老隼一般的神色。缓缓伸出右手，将伸开的布满老茧的五指握紧，啐了一口。
“原地休整！”
这领队原叫丹巴国钦，意思是大头丹巴，这人出生的时候头比较大，卡在娘胎里难产了四个小时硬是没出来。
最后出来了，老爹抱着，嗬，这小子，头可真够大的.
老一辈也没念过书，养了一辈子羊，思来想去，就起了个大头。
由异域入了大夏王朝后，改了名字叫张八，后来走南闯北有了点名气，结识了北疆诸位王侯大臣，没人再敢直呼姓名，传了名号叫八爷。
八爷此时已年过六旬，一辈子风风雨雨这么多年，杀过人，刨过坟，当过山匪抢过粮，睡过良人小姐的炕，就是没个儿孙。
眼瞧着此生无后，几个老弟兄一合计，收了个干孙子，唤名天南，此时正杵在队尾，垫着脚直愣愣的瞅着北疆的雪景。
八爷眯缝起了眼，心里暗暗思索着:
“这小子，没受过严寒，没见过雪山，有这反应挺正常。就是样子太傻，一脸的没见过世面。北疆现在看来安静祥和，实则暗藏杀机，雪窝下的窟窿，不知道吃了多少人，断了多少命……”
想到这，八爷“诶诶”了两声，冲着他招了招眼色。
天南其实很是聪明，八爷一动，他便心领神会，不然也做不得干孙子。小跑了几步，在八爷下首低声问到:“爷爷？”
八爷沉声道:
“小子，这景好看吧，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但我们到此可不是来看景的，你可知我们为何来此？”
天南有点愕然，但是确实不知来此的缘故，他只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很多机密要事听不得，也不可乱加猜测，但他的伶俐让他眼珠子转了两圈，一脸的乖巧劲:
“不知，不过爷爷指东，我必然不会往西，爷爷让我去哪，我自然去哪。”
“嘿，好小子。”
八爷眼上的皱纹开了，传出了老枭般的笑声，一脸的受用。毕竟人老了，再枭雄的老人，也拗不过伶牙俐齿的儿孙。
笑罢，眼里瞟了瞟垂首在旁听令的八尺大汉。
“郭常，你来给这小子说说，来这干啥了。”
这郭常是八爷的亲信，借着八爷与营中诸将的关系，领了个千总，顶戴却是将军的衔。
原来这北疆临靠异域，连年混战，是个营兵，都想给自己弄个将军。所以有“校尉多如毛，将军像条狗”之戏说.
更有甚者，拉起个千人的队伍，连个盔甲都没有，就敢自称大将。这郭常，借着关系顶了个将军，也是随了大势，跟了潮流了。
郭常肩膀高出来天南半个头，瓮声瓮气的，满口扯犊子:
“小少爷，我们来寻个人。不过前几日有一老道说，我将于此行给你寻一如花似玉的媳妇。那词怎么说来着，能生能养？”
“啊？你大爷的，你就扯吧。”
天南习惯了他的满口跑火车，无视了后半段。
不过他很是能够抓住郭常说话的重点，在这苦寒之地，有什么人，能让爷爷如此重视，不远千里来寻？一个人罢了，何必辗转千里，来到这鬼地方？
什么人，能惊得动我爷爷，让我爷爷不远千里？让别人去寻，不就成了？
天南的眼里很是疑惑，但是话到嘴边，他并没有把心里想的说出来，而是换了个词句。
“就算是龙子龙孙，也不抵我爷爷的一路舟车劳顿吧。”
“话不能乱说。”郭常的小眼神眯缝了起来，
“可不是寻常人，还是八爷告诉我的，一般人，我都守口如瓶。小少爷你不算一般人，你算二般人，不过是八爷应允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说罢，郭常偷偷瞄了瞄旁边的人，神神秘秘的，两只小眼睛对在了一起，挑起了眉毛，勾起小手指，大嘴巴贴上了天南的耳朵眼，大口哈着气:
“哈，你个二傻子，我也不知道。”
本来天南脖子被他的胡须刮得痒痒的，心道:“什么东西，还这么神秘，还得附耳过去听。”
正想躲避，却没料到天南说了这话，瞬间抖了个哆嗦。脸上要骂娘的表情，被下面一群亲信士卒尽收眼底。
郭常的神色得意了起来，大手一挥，洋洋洒洒道:
“你们还有谁想知道的，就不要问我了，去问小少爷就行了。”
天南转头瞅了八爷，欲言又止，疑惑不解他为何这样瞒着。少年虽是聪慧，终归是经验太少，想不通彻，张张嘴，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虽说郭常是悄声告诉天南的，但下面的士卒都是亲信，有不少平日里也与小少爷打打闹闹。八爷的神神秘秘，天南的表情，郭常的话，都撩拨着这群兵痞的好奇心，一个个起哄道:
“啥呀，快说说嘛。”
“有啥不能说的，小少爷，快偷偷也跟我们说说。”
“小少爷，你偷偷给我说说就行，我不跟别人说。”
天南惊愕的脸色恢复了过来，平常大家都很熟了，天南也终究是少年心性，跟一群兵痞嘻嘻哈哈的打闹在了一起，
“啥呀，是谁呀，郭常他二大爷。”
“啥？郭常就是个二货？这话说得对。”
“我知道？咱是个敞亮人，咱知道了能瞒着嘛。”
“咳咳。”
打闹了一阵，八爷眼瞅着这群人已经休息好了，对着郭常轻轻点了点头:“出发吧。”，郭常站定，正欲吼一嗓子，忽的一声翠响，好似冰面开裂，又如燕踏雪泥，天空昏的暗了下来，有如平天里把太阳抽了去。
纷纷扬扬的大雪，压过来了。
